婺江是金華人民的母親河,也是金華藝術家靈感的源泉,藝術家們直接以之為描繪對象,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我見到的三幅作于不同時期的美術作品,從各個側面歌頌了婺江之美,留下了金華變遷中的軌跡,是藝術價值與史料價值并重的文物性合璧,很值得介紹給讀者,與大家分享。
第一幅是被稱為“我們家鄉的凡高”的張華鑫畫于1952年的國畫《通濟橋》。這是一幅正面描繪通濟橋的寫生之作。畫家所取觀察點為老水門巷正南門埠頭,兩株大樹右側為今已無存的道觀天飛宮,而大橋南側的房子是牛市場———老金華或許還有記憶。從畫上可以看出,居于中分線上的通濟橋有三個橋孔是臨時搭建的。據《金華縣交通志》記載,1942年,為阻日軍繼續南侵,國民黨部隊將北端主橋第五、六、七孔炸毀。抗日戰爭勝利后(1947年),這三孔上架設了工字鋼梁,上鋪木板,勉強維持通行,張華鑫所畫即是這一情形。晨光正好,江邊靠著大量木排,垂釣者與浣衣婦點綴于埠頭,仿佛可聽得搗衣聲聲;江中木排與船只迤邐西行,似乎有舒緩的管弦從遠處橋上的電桿與電線間傳來。可以想見,畫家此時的心境也是平靜而安詳的,對沐浴著和平之風的家鄉傾注了女兒般的柔情。1995年春,張華鑫以垂垂老病之軀重檢舊作,發現了這張40年前的國畫,欣喜之余,鄭重寫了扇面跋語,將之與舊作裝裱在一起。跋曰:“通濟橋,即金華大橋,為婺州之古跡,在日本侵華戰爭時不幸被毀。橋中三拱解放后經修復成舊觀,此畫面為修復前實地寫生,猶為值得紀念耳。乙亥年元月二日,四十年后重題,張華鑫八十四歲。”同年9月11日,張老即撒手人寰,結束了他滿含幽怨的一生。
在張華鑫作《通濟橋》的第二年,一個22歲的小青年、后來任中國美院副院長的趙宗藻為我們留下了一幅彌足珍貴的版畫,這就是《婺江邊上》。初次見到這幅作品時,我的心一下子被其浩大的聲勢、細膩的刀法和畫面之美震住了。1953年是國家執行第一個五年計劃、大規模投入建設的開始,這幅作品即表現了這樣一個建設場面———壘砌防洪堤。作者被工地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所感染,以木板鋼刀為媒,為歷史永久的記錄下了婺江上的這一瞬。趙宗藻匠心獨運,勞動場面安排在畫面下部秿秱的篇幅,并且作暗色調處理,著重營建一種富于動態與力量美的氛圍,而將秿秮的北岸處理成較為明朗的色調,進行精雕細刻,以明媚寧靜的風光與工地的喧鬧形成對照———今天看來,這秿秮反而是此畫的重點,觀賞者的視線最初與最終都要落在這里。畫家絲縷畢現地再現了墻腳、埠頭、加固墻、翹檐,甚至連房屋的瓦頂與草棚都能分辨出來。從上緣輪廓看,金華的山城特色非常鮮明,而且還可以看到制高點八詠樓外的其他城樓、亭塔———這些如今多數已蕩然無存。若說金華,這才是真正從歷史的云霧中走過來的金華。隱約在左側的通濟老橋(橋上的臨時搭建清晰可辨)默默注視著這個古城和正在開始的變化,自身也在等待著擦去往日傷痕———它被毀的第五、六、七三孔于六年后得到修復。
這幅木刻構圖極為講究,先是高高的桅桿于黃金分割點為整個畫面立定了重心,北岸平行線可能出現的呆板通過南岸與木頭攔水壩形成的T形強勢獲得解除,產生了姿態上的生動,上游寬闊的江面則以一片茂盛的樹叢作了園林式的遮擋,避免了即將出現的敞開式單調,并與通濟橋形成呼應,使整個畫面抱成了一團———據作者說,這幅高度寫實的版畫沒有什么虛構,只純粹為美的需要對這一叢樹作了夸張的處理。
趙宗藻是江蘇省江陰人,生于1931年,1952年從南京大學美術系畢業后分配到金華師范擔任美術教師。他經常與蔣海濟一起外出寫生,據海濟之子鵬放說,兩人有一次還在飛機場被駐軍當成嫌疑人扣留。他到金華后刻的第一件作品“建設中的黃壇口水電站”,是在參觀了浙江省第一個水電站后靠默記(現場不準畫畫照相)創作的,人山人海,場面非常壯觀。此后浙江省較大的水利工程他差不多都去畫過,反映新安江水電站建設過程的作品他刻了一組。他還創作了不少金華風情版畫,其中有一幅刻了一群棲息在老城隍廟頂上的八哥,題目叫《百歌》,喧囂生動之情撲面而來。《婺江邊上》首次與世人見面是在1954年第一屆全國版畫展覽會上,這幅才氣橫溢的作品獲得了廣泛的好評,國內很多報刊都作了介紹,而且迅速走出國門,被著名的蘇聯雜志《星火》選登。趙宗藻由此名聲大噪,第二年即被調往中國美院任教,這時他才24歲。60年代初期他就出版了《趙宗藻作品選集》。后來他與趙延年并稱“浙江二趙”,在版畫界享有盛譽,是中國版畫家協會副主席、浙江省版畫家協會會長。調往省城后,因為忙,趙宗藻除乘車路過外很少來金華。在電話采訪中,趙老對他早期創作源泉的婺江流露出深切懷念之情,表示很想再來金華看看。
與趙宗藻的廣角取景不同,諸葛棟的《婺江新貌》只取北岸一角,為上世紀80年代的金華作了特寫。現為市美術家協會常務副主席、省版畫家協員會員的諸葛棟是個多面手,長于丹青,也擅木刻,那幅廣為流傳的版畫《八詠樓》即出自他的刀筆。1986年他曾以國畫形式畫了一批金華名勝與風情畫,把其中一幅又翻刻成
了版畫。這幅版畫取通濟橋北端兩個橋墩和上游江岸為主景,在黑色的天空背景下,強烈的陽光把不同式樣的房屋層次分明地凸現出來,畫面中部級級向上,最高處是一只直抵天空的腳手架,這是改革開放后金華面貌發生巨變的前奏。而在一條漁船的下方,江堤邊是10位姿態各異的洗衣婦女,沿著橋墩往上看,橋上有公交車、屋頂是電視天線,將視線回行往右下作U形細覽,我們看到了陽臺上的盆景,窗口的衣物和一盆仙人掌,這一組細節如一串跳動的音符,構成了百姓安居樂業的無聲奏鳴,富于生活氣息。
日月輪回,社會的發展可謂日新月異。以上三幅美術作品所反映的婺江景色,如今都已成為記憶,用“加速度”來形容金華的變化一點也不為過。除了這些藝術作品,舊日金華的影子已無處可尋。站在婺江南岸的一個點,我拍下了古婺新貌,與上面三幅作品對照起來看,金華50年的變遷脈絡就大致勾勒出來了。從這個角度講,這三幅作品的意義已不僅僅是審美的了。我們期待著今日的藝術家們,能不斷以藝術的手法為今后各個時期的金華寫照,從而為未來的金華留下以資“發思古之幽情”的材料。所謂文化積淀,斯之謂乎?
附記:這篇稿子完成于兩個多月前。在紀念中國共產黨成立80周年的一次書畫展上,我高興地看到了陳啟壽(梅石)先生的橫幅工筆《古婺新貌》。這幅作品立足婺江中的某一處,把西南面開發區所呈現的新金華一覽無遺地攝入畫面,場面比趙老的《婺江邊上》更加浩大。婺江和通濟老橋作為歷史的見證者,在畫中還是處于中心位置。欣喜之余,我輾轉在酒坊巷一堆擠在一塊的老舊民居的深處,找到了經營婺州書畫院的陳啟壽。在這里,我看到了不止一幅描繪家鄉風貌的國畫作品:有緬想中的八詠樓古城圖,有寫生的侍王府千年老柏圖,有艷麗的婺城新春圖。而老陳正伏案揮寫中的,則是又一幅從不同角度表現的《古婺新貌》!老陳告訴筆者,他早就立意將金華各縣市的優秀景點用中國畫的形式進行再表現,為此特意刻了一枚“八婺名勝”閑章。那幅參展的作品是接到畫展通知后,斷斷續續畫了半個月才完成的。市某文化部門還向他訂貨,將他畫的金華風物畫作為禮物送給貴賓。陳啟壽工山水,他的心愿是待“八婺名勝”之犖犖大端都收入紙墨后,舉辦一個專題畫展。對他的努力,我無法從繪畫角度說出點道道,但我堅信他的這一系列作品,必為后人留下一筆寶貴的文化與歷史財富。 (董正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