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年初為人師,我在門前栽了一棵枇杷樹,不想有一年春節前下一場大雪,將枇杷的枝干攔腰折斷。這著實讓我懊惱了一陣子。
我家背倚青山,在村子里居住可謂“高高在上”。所以,這枇杷折斷,感覺就不一樣,它像掉了牙的老太婆,顯得別扭極了。于是,我決定把它砍掉。但是,母親卻從旁制止道:“別忙,用鋸來截,來年不就又可以抽枝發芽了嗎?”
我想也是,就將這枇杷從批剝處截斷。
說起這棵枇杷樹,從栽培到生長還真有一段經歷呢。
它是那年我在學校勞動課時帶回家的(那個時候每周安排勞動課),三五個學生嚷著要跟我去栽下。到了家,母親說種在屋后山坡的那塊菜地里吧。我想,這棵枇杷樹是從山上移植來的,當時就因為我看這苗挺拔可愛,扔掉怪可惜的,所以就帶回家來栽種了。我擔心這是野生枇杷,也許不會結果,那就徒占菜地,太可惜了。正當我思考著該種哪兒才好,有位學生獻計說:“老師,把它栽在門前吧,還可以當作護道的籬笆,不也是很好嗎?”“對,對!”另幾名學生也應和著,而且好處作用補充了許多。
于是,就這樣決定把它栽下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枇杷樹茁壯成長,果然挺拔偉岸,須仰視可見。后來,母親又屢屢向我建議:“還是修枝整剪一下,枇杷結的果才多。”我談了當時栽種的初衷,她也就未置可否。
這下可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果然應驗。且不說,它結的果不多,而且還真是樹大招風。這不,枇杷的枝干攔腰折斷了。唉……懊惱歸懊惱,春節很快就過去了,我又要回學校去了。因此,對那棵枇杷樹也就淡忘了。
春去春又來,又到了一年的春節,我接到了當年的學生來電,說是他們春節要來我家拜年。果然,他們三五個結伴而來了。小伙子、大姑娘帶著青春的氣息,在我的門前屋后閑逛著,他們快樂得像一群鳥兒叫個不聽,最后他們聚集在這棵枇杷樹下。這個說:“老師,這枇杷是我們當年栽下的嗎?”那個說:“保準是的,不信就問問老師吧。”另一個又說:“當時的那棵枇杷樹才這么小呀!”邊說邊比劃著。還有一個感慨說道:“一晃十年了,老師您可真比得上一個園藝師了,沒想到這枇杷修剪后長得多美呀!”
在學生們嘰嘰喳喳的談論中,我才注意到這棵枇杷樹。說實在,春節回家忙乎一陣子,誰還顧及上它?真沒想到春去秋來,就長的如此姿態婆娑,秀色宜人。
看到了這棵枇杷樹,我才想起了《莊子》中曾有這樣一個故事:惠子告訴莊子,他家有一棵樹很大很大,長得歪歪扭扭,枝條旁逸斜出,連木匠都覺得沒有用。莊子說,我好羨慕啊。這么大的樹多么有用啊。所有過往的人都可以在它下面乘涼、玩耍、睡覺,你為何一定要拿它做家具呢?想著想著,我也走到了他們的中間去,站在枇杷樹下,春風拂來,枇杷唰唰……這下可真熱鬧了:由這棵枇杷樹的過去引出了他們在學生時代的各種美好回憶,而今瞧見這棵枇杷樹,又觸發了他們對生活中各種美的獨特而真實的感受。
是呀,一棵枇杷樹,挺拔偉岸是一種美,虬枝盤旋又是另一種美。不同的審美觀就會產生不同的審美價值的判斷。看著枇杷樹下的學生,我仿佛品嘗到了枇杷的果子,是甜,還是酸?這些都不重要了。但它至少催促著我對自己職業工作的深思:我們從事教育工作的教師,怎樣來衡量一個人成才的標準呢?
其后,我站在這棵枇杷樹下,又思考著另一種發現。我想,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木尚且有如此快的變化,何況人乎?就以這棵枇杷樹來說吧,我本來指望它挺拔偉岸,是護道的籬笆,但因為我對它修枝整剪的外來影響,致使其虬枝盤旋,則成了一道園中景。而我們的學生呢,他們這一生,肯定要接受這樣或那樣的環境和外力的作用,那他們的人生發展會是如何呢?
由此又使我想起了網絡傳得沸沸揚揚的溫州原甌海區委書記謝再興,他犯下的殺情婦案,目前已被移送審查起訴了。為此,《法制日報》記者幾經周轉,找到了一位在臺州師專曾教過謝再興的老教授。當記者問起謝再興在學校的表現時,老教授忽然激動了起來,“不優秀,可能考上臺州師專么?不優秀,可能畢業后留校么?不優秀,可能留校不久就被臺州市組織部選中么?想當年,謝再興那個班級曾被評為全國優秀班集體,去北京人民大會堂領過獎。”過了一會兒,老教授才恢復了平靜,語重心長地對《法制日報》記者說,“現在網絡上說謝再興什么的都有。我倒覺得,最應該思考的,不應是謝再興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而是要思考,究竟是什么讓一個原本很優秀的學生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任何一個人的蛻變都會有一個過程,只有找到了使他變壞的原因,才能避免以后再有其他‘謝再興’出現。”
老教授的一番話,如果讓我們再回過頭來聯系一下那棵枇杷樹,那么我想,如果他們都能正確地選擇自己個性的需要來謀求自我發展,那就是我作為一個老師的最大愿望了。
是啊,惠子家里的那棵大樹為什么一定要做家具呢?謝再興何必一定要棄教從政呢?推而廣之,為什么孩子只有讀書呢?而且還以一個分數的高低來評判孩子的優劣?
枇杷樹下,就這樣啟迪著我對審美觀和育人觀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