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名帖每個字都有精神
從西周的金文看起,三千年以來,書法的美終是多元的,譬如西周金文,有粗獷,亦有精致,有厚重,也有飄逸。美的方法在于不拘小節(jié),甚至它所寫的究竟是什么字,也不重要,表現(xiàn)出來的氣息更為重要。以隸書論,張遷碑厚重,曹全碑圓潤。以審美的眼光去看而不要以文字內(nèi)容的角度去看。
除了研習(xí)二王一脈的所謂正統(tǒng)書法之外,還有一大批人寫的字看上去極古怪、別扭,然而他們中的優(yōu)秀者,并不是像我們所想的那樣,故意扭捏作怪,他們的書法也是有所傳承的,只是他們的傳承脈絡(luò)是古代刻石、磚文等民間書法。這不失為書法之一種,可以上訴漢時的刑徒磚、西漢刻石等。這樣的東西,初看去,有失大雅,但對書法的變化極有影響,尤其在開拓書法的想象力上,線條的搭接都極具意思。當(dāng)然,這些都是唐朝以前的書法,那時候的人沒有唐楷的束縛,到了顏體、柳體,規(guī)范已立,對書法的創(chuàng)造有了極大的約束。前人隨意刻在石頭上的字,天然稚拙,全然沒有后人那么規(guī)矩。
再往后,如董其昌的草書,極精細,一絲一毫都很在意,他對待草書的態(tài)度,如同對待楷書一樣認真。同樣是草書,祝枝山就豪放恣肆,有時筆畫都飛到紙邊上了。再者,文征明文雅,徐文長膽大。明清匾額多半取法顏真卿,論楷書,我獨鐘儲遂良的飄逸輕盈。往回說,王右軍之所以厲害,在于他筆下的字千差萬別,即便同一個字往往各有脾氣,不是一路貨色。到了蘇東坡、米芾,他們用筆精致到隨便挑一個字看,用筆的變化,對空間的把握,都是不得了的。今人只有贊嘆的份兒。
虞世南的字極安靜,氣息高古,如同老者或僧人,自有一層境界。倪云林的筆畫則跳脫如狡兔,每個字都在跑,藝術(shù)氣息極強烈,動感十足。可見書法的多元,往往因為人各有別。以草書見稱的懷素,看他的字,從右走到左,線不是滑過去,而是走過去,牽絲也很安靜,起筆下去,坐穩(wěn)了,再跳出來,轉(zhuǎn)到下面去,又再提上來,再一撇回收,筆勢飛動,但很安靜,懷素六十余歲寫自敘帖,就是這么有神。跟時人的草書一對比,你只看見一堆亂草,不知道字型、章法在哪兒,但懷素的自敘帖,隨便挑一個字看,字型、章法都有。懷素寫自敘帖的安靜,一點也不遜于弘一法師,弘一法師的南無阿彌陀佛,從字到筆畫都很安靜,符合他出家人的心境。相較于安靜的弘一法師,古人之中也有野氣十足的傅山,字型夸張到有點匪夷所思,但不會失控,提按牽絲皆在他的股掌之間,有時候,點畫高度濃縮,但沒有重復(fù)的點,每個點自有姿態(tài),與傅山形成反差的董其昌,是文人書法一脈,不急不躁,文靜之至。我有時想,古人甚至連涂抹掉的筆畫都筆力十足,我們可能還趕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