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本身是個大記憶,我們的記憶都是這個大記憶的一部分。這是葉芝的觀點。1901年的葉芝,在《魔法》一文中的開頭就說:“我相信那種我們一致稱之為魔法的東西的實踐與原理,相信在創(chuàng)造魔幻景象的力量中,當(dāng)肉眼關(guān)閉之時,心靈深處的真理就會應(yīng)所謂幽靈的召喚而出現(xiàn)。”我想,這是個沒有意義可言的午后,我何不試試那個簡單易行的魔法,將內(nèi)心的愛和真召喚?我呆坐在班級講臺桌前的椅子上,貌似在沉思,我試著全身心傾注著想念一個人,她在我的左側(cè)的方向上,這樣持續(xù)了很久,我感到我的左身體有點異樣地發(fā)熱了。我問她,我在想你,你感應(yīng)到了沒有?回答模棱兩可,不明所以。我似乎有著充分的自信,她會感應(yīng)到的。這是完全有可能實現(xiàn)的日常魔法,幻境就是我們閉目無視時神秘的黑暗,每個人的小記憶都會通過那個大記憶的傳導(dǎo),獲得溝通的可能。
下午的陽光照在操場的空地上。久違了,陽光。學(xué)生們在讀書。在這所中學(xué),我已經(jīng)呆了很多年了。中學(xué),中學(xué),我心里一片灰暗。我不知道真正的中學(xué)應(yīng)該是怎么樣的。葉芝在寫《基督重臨》時,頭腦里想的據(jù)說是美國舊城區(qū)里一所高中的情形。那個沒落的歲月里,那里的確是:獵鷹不聽主人召喚,世間亂象肆虐,純真儀典被血色潮流湮滅,君子信心盡失,小人狂熱亢奮。“基督重臨!這幾個字還未出口,/刺眼的是從大記憶來的巨獸:/荒漠中,人首獅身的形體,/如太陽漠然而無情地相覷……”可是,混亂歸于混亂,我仍然覺得陽光里的春天是最有秩序的一個時候。你可以感受到自己的骨節(jié)在抽芽,你像是融入某種生長的過程一樣。咳嗽了很長時間了,一直不會好。這些年來,每年都這樣。我真的老了。人活久了,就慢慢地與大自然交融在一起了。一到季節(jié)轉(zhuǎn)換,肉體就會不知不覺地隨著季節(jié)在改變,要是遇到某種我所不知道的阻隔,就像卡夫卡小說的那個衰弱已極的老父親,望著河水流淌,感覺自己也在其上漂移,于是幻覺連翩不斷。
1901年前后,葉芝在寫給毛特·崗的一封信里,依然提到魔法,細(xì)致地寫了許多年前做過的一個夢,夢中,在柯爾莊園,她來到他身邊,親吻了他,次日,她說,在昨晚的夢中,我就記得我離開過自己的身體,和你在一起。自由與政治很快就將這封信里這個夢淹沒了。可是,我還是能看到那個白色身影。不是嗎?就在此刻,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電話,對方就是我所想的人。我把她想象成白色人影,在夜晚,她會顯現(xiàn)出來,感應(yīng)到我的書寫,并帶上那個大記憶的信息,雖然我從未讀懂。我們的一次次閑談中,她似乎極少切入我的主題,從不輕易表白。我們有沒有共通的東西,從那里可以獲得兩人的感應(yīng)通道?
“我想著你的美———這一支箭/射入我的骨中,一種狂野思想做成的箭。/沒有人能這樣仰視她,沒有一個人;/當(dāng)豆蔻梢頭剛剛綻開,一個女人,/修長雍容,還有胸脯與臉蛋,/膚色美艷,就像蘋果花瓣。/這種美愈加親切了,但因為/一個理由,我想哭那已過了季節(jié)的舊時的美。”這首題為《箭》的詩里,葉芝寫到了初遇毛特·崗的情景。葉芝為毛特·崗的美所吸引,同時也分享了她的激情和神秘主義,并用這種美、激情和神秘主義揉合成就他們終身的“精神結(jié)合”。空中飛過的是神靈,也是那支帶著對一個舊時代無邊戀念的箭簇,一次穿越,留在心靈里的是神賜的想象記號或象征。
學(xué)校里的陽光漸漸黯淡下去了。黃昏來臨。夕暮之歌在我心里頭縈迴。我的咳嗽在持續(xù)。我心里想著,老了老了真的老了,從前的那個我消失在哪里?有沒有人的愛情會不斷得到更新?我是那個在橋上注視著河水流逝的老人,一生盡為幻覺,從涼涼的背后遠(yuǎn)去。葉芝二十七歲的時候,就想到晚年。那一年,他在那首名詩《當(dāng)你老了》里,寫出了感人至深的詩句:“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葉芝似乎從未年輕過。一出生,就已經(jīng)衰老了。生命是一場幻覺。而他終生刻骨銘心的愛情,像是受了那個大魔法的驅(qū)使,使他進入了身不由已的幻境深處。“在頭頂?shù)纳缴纤従忰庵阶樱?在一群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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