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峰桃源記

　　愛山

　　“濁酒尋陶令，丹砂訪葛洪”，去九峰山，你還會遇見一葦渡江的祖師達(dá)摩。山水清勝如此，淵明三徑、葛仙洞、達(dá)摩峰，儒釋道三家都在這浙中的名山相聚，哪一個是傳說，哪一個是傳奇已經(jīng)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來了，你在禪寺聽鐘，在山巔和白鳥應(yīng)答，在九峰山莊喝一碗家釀的米酒，吃著鄉(xiāng)野地道的湯溪菜，聽著來自姑蔑古國的民謠，那一刻，你就是這好山好水歸來的游子。

　　一生倒有半生，在城市和人群之間漂泊。但童年的風(fēng)景是夢里也清晰的圖畫。推開門就可以看到九峰。推開門就可以看到那些熟悉的山際線。峭拔的奇峰如名士，如天地間升起的九朵青蓮。年少時，每有空閑，你就去九峰山攀爬，你總是不斷地改變登山的路線，每一次的探險都讓你欣喜若狂，你從不同的角度觀看過這九座丹崖的石山，你和同伴在不同的山頂上用手語相互致意。但那曾同飲山泉的同伴是誰？你也覺得惘然了。是山巔的一棵松樹嗎？是嶺上的一朵白云嗎？你對著深谷大聲呼喚，空谷傳來渾厚的回音：“我回來了……你好嗎……你好嗎……”

　　在青翠的竹林里拾階而上，金色的光斑落下來，年青的臉龐，笑意也是這樣清涼明媚的。龜兔守天門，天生的石穴里兩塊象形石頭相視千年，而從不厭倦。你笑著說過了這天門可就是仙境了——那我們就都是仙人了。一路上你問我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草。我也就告訴你這是地黃、葛藤，這是翠云草、還魂草。在極險的九峰棧道上，我們和山體是這樣親密。懸空的一條橫路如玉帶將山體圍繞，雪白的云自腳底涌起。俯欄看見深深的綠谷草木蔥郁，如同巨大的水彩畫，深深淺淺綠色的漿汁四濺，鋪成極大的一張綠氈。抬頭看見大鳥張開雙翅，筆直地從對面高峰的石隙里俯沖而下，一只，又一只。

　　坐在兩山之間的峽谷道上，山風(fēng)徐來，吹得身心清涼。你和我講起山下的寺平古村。明朝的院落，寺平，在你家。清早從井里打出的水，仿佛溶了昨夜星辰的私語。表妹摘來大朵大朵的梔子花，雪白的鄉(xiāng)間的花朵，這芬芳可不似口拙的葫蘆。老屋子的磚雕，是你自小就看慣了的，磚上的獅子、鳳凰、八仙、讀書郎、囡仔，你一一都給取了名字。古戲臺看戲回來，你就著磚雕上的人物自己編排戲文。朱雀和玄武是你童年的玩伴，許多不告訴伙伴的秘密你悄悄說給他們聽。那些畫中的梅蘭竹菊都是你院中的草木，應(yīng)著節(jié)氣，她們也會抽枝長葉，會開花。草叢里的蟋蟀活似祖父的絲弦，葡萄架下，是兩只并排的泛著紅光的竹椅。

　　穿過紫藤花廊，來到桃花谷再到山間的風(fēng)雨廊，倚著原木的美人靠，聽隱約的泉水和著鳥聲蟬唱，看到新生的水紅色的芒草花在初夏的風(fēng)里舒展，而九峰的麗影就在你仰頭可見的不遠(yuǎn)處，你似乎明白了“悠然見南山”的真味。

　　樂水

　　一杯清茶會帶來一湖碧水。你是愛喝茶的，你的案頭放著一套青瓷的茶具，有客來時，你請他們品嘗采云間的綠茶——那是來自九峰山的早春。你來到這碧水之畔，閃光燈會不會打擾水的寧靜呢？遠(yuǎn)來的詩友們在水畔紛紛留影。如此佳山水，怎可無詩？細(xì)雨落滿湖面，每一滴來訪的雨水都令湖泊心動，水面微微的漣漪，是大大小小的同心圓。湖有美名曰龍?zhí)叮�龍�(zhí)队址稚现邢拢�山間的三個碧湖，是潛龍修行的宮殿。掬水在手，你和龍?zhí)督粨Q了各自的體溫。

　　那天你在水邊奔跑，遇見采藥人。竹簍里是各式的香草，你有認(rèn)得的，也有不認(rèn)得的。那天你在水邊，和一棵樹捉迷藏，樹把暖色的秋葉交給你，你把秋葉交給這一湖多情的水。那天你們在水邊小坐，說起與水有關(guān)的往事。在羅埠老街上度過的暑假，你在姥爺?shù)睦喜桊^里，每天幫著添煤餅、煮開水、泡茶，聽那些鎮(zhèn)上的老人們?nèi)諒?fù)一日地擺龍門陣。也說起九峰龍?zhí)兜膫髡f……那老街的長壽面館、鐵匠鋪、篾匠鋪，那些緩慢而茶香四溢的鄉(xiāng)居歲月。

　　而現(xiàn)在仍然是夏天。一年中最熱烈最多汁的季節(jié)。你們從九峰山上回來，禪寺里的佛也拜過了，山上的達(dá)摩祖師也會過了，龍?zhí)哆呉查e閑地坐過了，你們在愉快地出汗后，都感到有些渴，有一些飽餐山水美景后的疲倦。下山的路你們越走越快。因為在九峰，在這個季節(jié)，你們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嗅見了梅林的酸甜。

　　 九峰山腳下的東魁楊梅熟了，友人為我捎來一籃親手采摘的。楊梅深紫近黑，你口舌生津，你品嘗楊梅而想起九峰的紅山和碧水。每年這個時候，你都要買來白酒，把楊梅浸泡在酒里。透明的容器加上密藏的時光，楊梅酒的色澤漸漸清美如紅玉。你并不喝酒，你只是愛這釀酒的過程。

　　歸途

　　總是聽你說起，九峰山是你家的后院。這樣說的時候，你是要到九峰山去出家么？種茶么？采藥么？開農(nóng)莊么？在九峰山的大庭院里，樹蔭下，在秋千上坐著，緩緩地?fù)u著，聽著竹林深處禪寺的鐘聲，你已是這九峰山最契合的一個友人。你的家并不在九峰，而你的心會時時念想著這里的晨風(fēng)、晚霞和夜月。你想當(dāng)一個畫家為九峰山畫雪霽圖，你想當(dāng)一個詩人在這里留下不朽的詩篇。你在書齋里無數(shù)的空想哪里及得上在九峰山小憩的午后時光。天下的名山無數(shù)，唯獨九峰山是印進(jìn)血脈里獨秀的一枝。高聳的達(dá)摩峰是父，深碧的龍?zhí)端�是母，你是群山放養(yǎng)在天地之間一棵行走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