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漁說,很多人都說菊花就是秋天里的牡丹和芍藥,因為它們的花姿都是一樣的艷麗,它們的花色都一樣的繁多,但是有一點卻是不盡相同:牡丹、芍藥之美全仗天工,菊花之美得依人力。這一點沒有種過菊花的人真是不會有體會的。
牡丹與芍藥一長出來就有天國之容,在種植管理上都不怎么要用心的。蘭溪芥子園的佩蘭亭邊就有一株芍藥和一株牡丹,每年春季都長得很茂盛,開花的時候城里畫牡丹的一些老畫家都要趕來看一看的。聽說牡丹是要吃腥的,我曾經把死魚埋在它根部用作肥料,除此之外,就沒怎么用過肥。
但菊花就不同了。我見過以前花工種植菊花的漫長與艱辛。先得選擇好當年品種優良的菊花放好,讓它安全過冬。到了第二年春上,就得整地松土,然后在留好的種菊上剪枝,一苗一苗地插扦入土,過了一月有余,等它長了毛根,發了葉芽,又得移至盆中,細心照料。這時候,養菊的辛苦勞瘁才剛剛開始,防止干燥、提防過濕、摘頭、掐葉、去蕊、接枝、捕蟲防害,等等,都是在沒開花之前要做的事。即便是花開以后,也還有防雨避雷、縛枝系蕊、置盆引水等種種煩勞、辛苦的事要做。前幾年,芥子園的花師傅每年都種個百來盆菊花的,每到秋菊盛開之時,游人前來觀菊都說芥子園的菊花不錯。可他們并不知道種花者的辛苦,從春到秋,從早到晚,一年之中沒有一刻閑暇的時候,就像一個保姆照料一群孩子一樣,常常搞得焦頭爛額。開花前的摘頭防蟲自然是來不得半點馬虎,盆中土太干了不行,太濕了又不行,開花之后,這個花期長與不長還得看你如何照料了,遇上晴燥天氣要勤澆水,遇上下雨天要移盆至屋檐下,或用塑料布遮蓋起來,否則被雨一打,花就敗了。
歷代文人都贊菊花有凌霜傲寒之美,但其實全仗人力。李漁說,如果把這種人力賦予的美歸功于天,把菊花的艱辛之美與牡丹、芍藥的天工之美相提并論,豈不是恩怨不分、公私不辨了嗎?他說,我這樣說,并不是要與愛菊養菊的陶淵明唱反調,而是怕后人只知道花美,卻不明白美的來之不易,不知道養菊人終年的辛勞與勝過天工的力量。其實陶淵明在南山養過菊,也一定是明白其中的艱辛,他沒有向世人述說養菊的辛勞,而是贊美菊花之美,描述采菊之浪漫,我想,在他看來,養菊之辛與世間黎民疾苦相比起來,那真是天壤之別了。所以李漁說,假使能用栽種菊花那樣不圖安逸的精神來磨礪心志,怎么會不能成為圣賢?假使能用栽種菊花那種持之以恒的意志來攻讀學業,又何愁不能身居高位呢?李漁這幾句話似乎是對自己一生的譴責,譴責自己沒能堅持在夏李村做一個隱居一世的“識字農”,譴責自己沒有堅持攻讀學業,完成祖上要自己做官的夙愿。
李漁雖然在《閑情偶寄》中對菊花的養植說起來頭頭是道,但我估計他自己是沒有種過的,再說他帶著家班長年奔波在外,也根本照料不過來。只是到了每年秋天,菊黃蟹肥之時,他都會從外地回到芥子園,叫家里人到街上買幾盆菊花回來,然后又打上一壺酒,買一串螃蟹,與家里的愛姬們圍坐院子里,不管外面世道如何,只管自家賞菊作曲,笙歌不斷,其情其景,并不亞于當年的陶淵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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