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嘉木（之一）

　　我叫安莠。我要給你講一個關于兩小無猜的故事，只是想告訴你很多事情不需要預測，預測會帶來猶豫，因為心里恐慌。

　　我在3歲的時候，遇見嘉木。他是我這一生認識的第一個異性。我曾經(jīng)把他作為我生命的一部分，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那不過是自己的一個美好愿望，他只是作為我的過去存在于曾經(jīng)的記憶中，而已。所有的一切，原來，都不過是我一廂情愿。

　　我和嘉木是在一個院子里長大的。那個時候的天空總是那么干凈明朗，像純凈水一樣一塵不染的透徹。嘉木在大人眼里是一個十足的好孩子，乖巧聽話，小心翼翼，沒有脾氣，像兔子一樣溫順。那我呢？媽媽說我剛出生的時候，像小獅子一樣，總是張牙舞爪，一刻不得安寧，甚至在睡覺的時候也會無意識地揮舞著拳頭，像一只小蝎子，讓人忍俊不禁。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媽媽眼里這個最頑皮的孩子，隨著慢慢長大，會變成一個安靜如水，淡定隨性的孩子。也許在人的身體里，本來就蘊藏了很多很復雜的情緒，被壓抑，被控制。那些情緒在某個場合，某個時間，細微的沖撞下，被激發(fā)，蘇醒，得到釋放，失去控制，甚至占據(jù)你的整個身體，使你變成另外一個你不認識從未了解的自己。

　　我有一個孿生妹妹叫安蕪。她就像是一面鏡子，反射出另一個我。我們像彼此的影子，相互照耀，相互輝映。沒有人能夠把我們從彼此的影子里分離出來，連媽媽也不能。我們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在于個性。這個世界有千萬個不一樣的人，有千萬種不同的個性，我和安蕪也一樣。安蕪剛出生的時候，是一個特別安靜的孩子，不哭也不鬧，總是用很漂亮的眼睛看著你，沒有欲望和思想，從來不會向你索要任何東西，只是安靜地等待給予。在很深的夜里會突然醒來，獨自玩耍，無意識地笑。那個時候，媽媽并沒有想到，這樣一個淡定隨性，清心寡欲的孩子，隨著慢慢長大，會變成一個乖戾、煩躁、任性的孩子。讓我們想不到的事情，永遠比我們預想的事情，讓人記憶深刻。

　　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即便是趴在地上看螞蟻搬家，也可以讓人感到無比愉悅。村前有一條小河，河邊生長著一種綠色的灌木，灰黑色的枝干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向水中央伸展，上面有很多長相丑陋的小蟲子來回忙碌。每到四五月份的時候，開出一種白色的花朵，潔白如雪，花瓣厚實多汁，香味清甜熱烈，濃稠的汁水在脈絡間川流不息。那讓我們的游戲伴隨著花開的聲音，充滿了這種濃郁的香味，從那個時候起就已經(jīng)印刻在記憶深處。那個時候我們玩得最多的游戲是，過家家。安蕪總是搶著做新娘，我看著他們歡天喜地地進洞房，心里感到一樣的愉悅，卻無法理解嘉木眼底閃過的一縷灰色暗淡的光。

　　我記得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嘉木的新娘，那個時候他牽著我的手，眼睛清澈明亮，閃爍著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光芒，耀眼而且生動。他說安莠，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嗎，你可以做我的新娘，跟我在一起嗎？我看著他，有了孩子的羞澀。小小的心臟在幼嫩的胸腔跳動，像一只兔子闖動不安，撞得胸口生痛。依然笑靨如花。情愫的萌動在花朵盛開的季節(jié)，被風拾掇，藏于花中。在嘉木準備給我戴上草編的戒指的時候，我聽到安蕪驚恐的叫聲，和枝丫斷裂發(fā)出清脆帛裂的聲音，撞擊著我的耳膜。嘉木慌亂地丟開手上的戒指，我看到安蕪白色的連衣裙像蝴蝶一樣從那棵灌木的枝干上落下來，美麗地伸展開純凈縹緲的翅膀，優(yōu)雅而且決絕。白色的連衣裙順水遠去，消失在水中。我看著不息的河水，并沒有意識到我曾經(jīng)深愛的另一個自己已經(jīng)離我遠去，永遠都不會回來。我只是看著依然寧靜的河水，感到無比憂傷。我看著最愛我的人棄我決然而去，卻無能為力。我看到生活的無情，讓我感到恐慌，和無法信任。心里面有一角，隨著安蕪，缺失消逝。

　　我開始不相信生活，不相信任何人，拒絕說話。一個人躲在陰暗的角落里，像鼴鼠一樣害怕看見陽光，沒有辦法跟人交談。出現(xiàn)幻覺，總是看到那叢綠色濃郁的灌木開出花瓣很大朵的花，溢出香味濃烈的毒汁，白色的汁水蛇一樣遍地蔓延，所到之處汪洋大海。只有在沒有燈的房間里，才會感到暫時的安全。嘉木每到晚上的時候就會來看我，陪著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著膝蓋，不說話，整夜地沉默。天亮的時候，起身，過來，張開他的臂膀，給我一個男人一樣沒有言語的柔軟堅定的擁抱，然后離開。這樣沒有言語的交流，讓我們在很短的時間里，像破竹的春筍，驟然長大。心里豎起了一道堅固的圍墻，把身體里最柔軟溫存的情愫封鎖在里面，有猛獸看護，無人可近。

　　不論發(fā)生怎樣的事情，縱使滄海桑田，世事變遷，生活依然馬不停蹄地，按照原來的速度向它認定的軌跡奔馳而去。我們無法抗拒長大，我們終究要面對曾經(jīng)失去的無法挽回的事物，愛過的人，玩過的游戲，珍惜過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