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吃晚飯的時候,蘇淺懶懶的,剛端了飯坐下,就看見秦老板超胖的女兒螃蟹一樣橫著進了食堂,她站在門口拿眼睛掃了一圈,鎖定目標后徑自朝蘇淺橫過來。蘇淺不想躲,躲也沒意義。
晚上秦老板來敲蘇淺的門,只敲了一下蘇淺就嘩地把門打開,一把把秦老板扯進去,蘇淺說你可真夠卑鄙,趕走李高,又讓女兒來罵我。秦老板說女兒腦子有毛病,自己還能把她怎么樣?蘇淺說你活該,報應。秦老板一下矮下去,半天說不出話。蘇淺知道自己說得狠了,自己現在說話是越來越尖刻。這些年一直生活得七零八碎,蘇淺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變成了現在這副德行。
蘇淺拉一把秦老板,讓秦老板起來。秦老板不起,反而抱著蘇淺的腿哭。秦老板說自己活得一點希望也沒有,天天忙死忙活的,把一分錢省著當兩分錢用,都是為了這個女兒。如果不給她把錢掙夠,自己死了以后她可怎么活?蘇淺說你可以再生一個。秦老板說老婆家有遺傳病,丈母娘腦子有點不太好,到了老婆成了平方,到了女兒,就是平方的平方。怎么敢再生,再生,還是一個腦子不好的。
這個蘇淺以前還真的不知道,秦老板在她面前絕口不提老婆,蘇淺還以為是秦老板怕自己吃醋。蘇淺也一直奇怪秦老板的老婆怎么從不來廠里,照理自己干著的這些事,包括上床,都應該是他老婆做的。
這個夜晚的后半夜,臺風說到就到了,沒有預期的那樣猛烈,也沒有帶來多少雨水,但溫度還是降了一些下來。蘇淺房間一扇有裂痕的玻璃,在起風的時候嘩地一聲碎了,從三樓掉到一樓,聲音大得嚇人。
天明起床,蘇淺見到樓下一地殘肢一樣撒落的碎片,她想,一塊有裂痕的玻璃,在破碎之前,一定有著揪心的隱痛,它一直在巨大的忍耐中堅守著什么,現在,終于碎了,在起風的夜里它輕輕一放手就松開了自己的生命。蘇淺不知道該為它難過還是慶幸。
因為臺風影響,廠里停電,廠里的機器全停止了運轉。難得有個休息天,一大早工人們都上街去了,廠里安靜得有點異樣。蘇淺掃著玻璃碎片,突然覺得自己該離開這里了。自己在這個廠呆得太久了,她熟悉這里的一切,這個工廠的外部表情,圍墻,鐵欄桿,銅字廠名積攢下多年的灰塵和厚厚的財富。每天,上下班的鐘聲在灰色墻體上左右晃蕩,它把一年的時間拉得太慢太長。蘇淺也熟悉這個工廠的內部結構,水泥墻體,鋼架支撐,車間,機器,工人,他們是她最熟悉的部分,加班,欠薪,流水線,日復一日。回到家鄉,離開家鄉,年復一年。
現在要離開的是蘇淺自己。
秦老板對蘇淺的離開沒有感到意外,但還是感到難過。他把一袋錢放到蘇淺手里,說這本來是給蘇淺買車的。
蘇淺撩起衣服讓秦老板看身上的疤,蘇淺說你不是想知道它的來歷嗎?你不是一直懷疑它隱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嗎?是的,這里藏著一個天大的傷痛,醫生從這里把我的一個腎取出來換給弟弟,可是失敗了,再換,要很多錢。你只知道我愛錢,我就是愛錢,錢什么都可以買到,心壞了可以買心,肝壞了可以買個肝,腎壞了可以買腎。要是有錢,我弟弟就不會死。他是不想連累我這個沒用的姐姐才去死的。
蘇淺最后對秦老板說,我就是一個愛錢的女人,我離開你你應該感到高興。
這個臺風過后的早晨,天地被大風掃得格外干凈,沒有一絲灰塵。蘇淺走出廠門的時候,最后看了看那棵香椿樹。樹上滿是蟬響亮的嘶叫,一聲比一聲高,仿佛一個人的靈魂,正在這樣拼命的嘶叫中一點一點掙扎著,從頭頂的裂縫里鉆出來,在塵世褪下一個薄而透明的空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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