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兒、潤生：你們是我的主心骨，請務必回來一趟。母草”

　　這是岳母黃福杏100大壽前寫給女婿劉潤生的21封家書，也是最后一封。他看完后泣不成聲。14年了，該面對的總歸是要面對的……

　　晚年痛失愛妻，隱瞞八旬老母為妻盡孝

　　上個世紀50年代，劉潤生，一個來自福州市蓋山區農村卻靠著自己的勤奮考上浙江大學的年輕小伙在一次偶然的扁桃體發炎就醫認識了同來看病的出身書香門第的梁保華(乳名勝兒)，兩人相見恨晚隨之陷入熱戀，性格開朗溫順、能歌善舞的梁保華并沒有嫌棄劉潤生貧寒的家庭出身，毅然在大學畢業后與劉潤生結婚，1962年，剛剛畢業的劉潤生日子還非常窘迫，家里兄弟姐妹7人還指望著他生活，難能可貴的是，當時梁保華的家庭并沒有門戶之見，大方地接受了劉潤生，特別是保華的母親黃福杏，當時反而拿出100塊錢讓女婿置辦喜酒。岳母當年的豁達、善良與認可讓劉潤生銘記在心。此后雖因各自分配到不同地方工作，與妻子13年分居異地，卻絲毫沒有影響夫妻倆的感情，反倒愈加珍惜彼此。1995年7月25日，退休在家的梁保華劉潤生逗弄著自己的外孫女韻兒，“勝兒，你看韻兒多像你年輕的時候，以后我們就陪著韻兒，看著她長大成家立業你說好不好？” “我們倆苦了大半輩子，總算是能想享清福，潤生啊，以后我們倆的生活會好起來的……”兩人相視一笑，眼角的魚尾紋也在訴說著他們不言而喻的幸福。但卻在剛剛勾畫美好藍圖的第二天，妻子卻因長年積壓的疾病突發從車上摔下，暈倒在地，送入醫院搶救8天8夜也沒有留住她離去的腳步。妻子的突然離去讓潤生肝腸寸斷，他撲倒在愛妻的墓前哭得差不過來氣，“勝兒啊，是我沒能好好保護你，讓你先我而去，我會終生愧疚和譴責自己。你走了，你走了……我以為是夢，可我睜開眼睛怎么也找不到你，我該怎么向你的老母親交代？勝兒啊，我知道你放不下你的老母親，我發誓會把岳母當作自己的親媽，連你那份的孝心一起盡了，讓母親快快樂樂的走完人生……”撕心裂肺的悲痛讓六旬老人只能靠降壓片撐著，還曾一度暈倒不自知，醫生拿著化驗單到處找他，勉強答應讓他半天去學校上課半天住院這樣半個月才讓他的健康狀況穩定下來。

　　妻子剛離開的那段時間，劉潤生總是關門謝客，自己一個人守著曾經與妻子共同生活充滿回憶的老房子，翻著妻子以前的照片默默的流淚，妻子的每張照片都是笑嘻嘻的，如今再也沒有像她那么完美的妻子對自己好了。潤生總是對著照片說著話，多少次他在夢里看到妻子一如往日的笑顏站在自己面前，溫順而熱情地牽著自己的手，然而當自己去擁抱她時，妻子卻消失得無影無蹤。醒來不見枕邊人，枕巾卻早已濕了一大片。高大壯實的身軀早已被悲痛思戀折磨得虛弱不堪。女兒已逝的事實對當時已經88歲高齡的岳母來說一定會是最致命的打擊。自從岳父去世以后，岳母一直咬著牙把4個孩子拉扯長大，經歷了抗戰、內戰、文革等不平坦的生活，卻還是堅持讓每個孩子讀大學。梁保華本就對岳母很是孝順，為了不讓八旬的老母知道女兒已逝而承受如此大的痛苦，晚年還要讓白發人送黑發人，劉潤生在妻子墓前決定永遠隱瞞母親這個足以將她送入萬丈深淵的消息，母親這輩子已經夠苦了，劉潤生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面對岳母，親口告訴她如此殘忍的消息。懷著自責愧疚的心，劉潤生告知所有知情人協助隱瞞，不可打電話到家里談及此事，更不可去安慰她老人家。為了避免事情露餡，劉潤生就告訴岳母說福州老家的媽媽生病了，保華得跟著自己回老家照顧婆婆。百行孝當先，劉潤生的說辭并沒有引起岳母的多大懷疑，雖然不舍，但也只是叮囑兩人要好好照顧自己。那時候，八旬的岳母腿腳已經不太利索了，加上那時家里還沒有電話，交通也不便利，很長一段時間跟岳母沒有聯系。但是每一天，劉潤生都沉浸在思妻與擔心岳母的心緒之中，因為怕引起懷疑，潤生就硬是忍住了去看望老太太的沖動，有時實在忍不住，就趁著老太太下午出門鍛煉的時間偷偷地躲在暗處看看母親是否身體安康，多想上前抱抱母親，哪怕只跟她嘮點家常，但劉潤生知道自己不可以那么殘忍，因為愧疚，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于是，每次他就躲在墻角看著母親蹣跚的背影暗暗地落淚，肩膀止不住地抖著……

　　謊言圓著謊言，14年來淚流成河

　　妻子還在世的時候是公務員，兩個人每個月會給老太太一筆生活費，妻子的離世，家里的擔子一下就壓在了劉潤生身上，劉潤生只能省吃儉用來按時湊上給岳母寄去的生活費。本以為日子就那么熬著，但沒想到在杭州的老太太實在思念女兒，開始往福州寫信。劉潤生在老家的兄弟收到信后趕緊把信寄給一直在杭州卻讓老太太以為在老家的潤生，潤生收到信后懵了，怎么辦？老太太是那時上海滬江大學的畢業生，是高級知識分子，而妻子與自己也都是知識分子，不回信是蒙不過去的。劉潤生一想起妻子臨走時最遺憾的就是不能為母親盡孝，讓母親過上好日子，母親又是如何地愛惜這個女兒，潤生只能咬咬牙，買來印著福州字樣的信封，謊稱妻子因照顧婆婆抽不開身，自己代寫家書。然后把自己的信寄回老家，再由兄弟們寄給老太太。一封信，輾轉于杭州、福州，往往要半個月岳母才能收到回信。就這樣，潤生寫了幾封后，老太太不樂意了，想要女兒親筆回信。那時已經開始流行計算機打印，于是自己開始模仿妻子的口吻給母親回信，“親愛的母親大人:來信早已收閱,知您情緒不佳,甚為不安,請您多加保重,想開些,人生幾十年,多向開心方面想想,那么不盡人意的事就會化為烏有,難得糊涂的名句永遠是人們追求的最高欲望和哲理……我守在潤生的身邊還能增加他一些勇氣和笑顏。論理以上事和情不該向您已高齡的母親傾述，讓您憂愁和不安，實在女兒心里的矛盾和混亂的情緒，無奈情況下只能向您道些內心的情感！還望母親原諒和理解。也請您不要把我們的處境放在心里，我和潤生都非常希望您健康長壽，您的健康就是我們的福氣和幸福……”每次信都是自己寫完然后找別人打印再輾轉于福州、杭州。老太太一開始很新奇，可是日子一久對女兒的思念是有增無減，想看看女兒親筆回的信。這可愁壞了劉潤生，坦白？不！是自己沒能好好照顧妻子，岳母對自己又那么恩重如山，決不能讓岳母承受這樣的打擊，永遠都不能讓岳母知道，這個謊必須圓下去！于是，劉潤生拿出了珍藏的妻子生前的日記本，一打開日記本，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自己的眼前，潤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淚水模糊了六旬老人臉上的皺紋。“勝兒啊，如果我能在你那兒，此時此刻你在哪里？只在我的夢中。雖然失去了你，但你永遠令我怦然心動。現在沒有了你，我很失落。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盼望著，我期望著，但時間把我們分開。是否有辦法可以讓我找到你？是否有蹤跡能讓我知道？是否有哪條路，能讓我把你帶回家？天就在我面前，而你現在離我是那么的遠。在我夢境的黑暗中，你的光亮總在閃爍。如果我能在你身邊，如果我能在你那里。如果我能伸手觸摸到你，并帶你回家。是否有辦法可以讓我找到你？是否有蹤跡能讓我知道？是否有哪條路，能讓我把你帶回家？”

　　從那天起，劉潤生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臨摹妻子日記上的字跡，模仿妻子的口氣給岳母回信。一封信有時也就兩三百個字，但是潤生每次卻花上四五個小時，這四五個小時的大部分時間，劉潤生是哭著度過的，哭得像個小孩蜷縮在一起，不敢讓淚水流到信紙上，怕糊了字跡讓岳母擔心。哭得實在不行了，就停下筆，然后擦干眼淚繼續回信，但是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下來……這樣的四五個小時，在過去的14年里，每個月劉潤生都要經歷兩三次……遇到老家的兄弟出差不在家的日子，劉潤生就只能跑去家對面的郵局拜托蓋戳的郵遞員把杭州的戳蓋糊，這樣就不會岳母懷疑。但是過了一段時間，當他再跑去郵局寄信的時候，郵遞員卻歉疚地對他說：“劉老師啊，對不住了，現在上頭查得嚴，戳可再不能這么蓋了，不然我要丟了自己的飯碗咯。”無計可施的潤生只能等到兄弟回家延遲寄信的日子，在信中以婆婆病情不穩定因照顧婆婆不能及時回信等種種借口敷衍過去。漸漸地，母親似乎覺察到了什么，由于年紀也大了，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她吵著讓女兒見自己一面，那時，母女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一面了。潤生深感為難，只能硬著頭皮蒙騙一時是一時，就寫信告訴岳母說妻子自己臥病在床不能下地，實在不能回去見母親一面，深覺不孝。老太太聽聞也沒有辦法，只能讓潤生寄些女兒的照片給自己看看以排解思女之苦。自潤生收到信后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苦苦冥想該怎么解決照片的問題。妻子已不在世已是事實，從哪去變個一模一樣的人出來還要跟女兒外孫女合影呢？那時潤生的電腦技術已不錯，他翻著妹妹給自己寄的在家與自己女兒、外孫女合影的照片時，忽然想起學生告訴過自己的照片合成，于是，劉潤生跑去學習PS,把妻子以前的照片的頭像合成到妹妹的身上，這樣根本不懂計算機的老太太就不會懷疑看出破綻。從那張照片開始，劉潤生就總是把一些經過處理的照片寄給岳母，讓岳母深信女兒尚在人世，陪伴著外孫女一路成長，過得很幸福……

　　百年大壽終見母面，未曾捅破謊言

　　一晃就是14年，劉潤生已雙鬢花白，謝絕了所有親戚朋友想替他找個老伴的好意，一個人苦撐了14年，好在女兒對自己很孝順，外孫女韻兒也能歌善舞、很有寫作才華，很黏著自己的外公，讓劉潤生多少有些安慰。然而劉潤生很是忐忑，岳母的100大壽馬上到了，老太太當時已有些神志不清，卻來信二十一封讓女兒、女婿務必回去一趟。那幾晚，劉潤生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有時半夜起來輕撫著妻子的照片，模糊了視線。“保華，我于心不忍,用種種辦法欺騙您的母親,操作您仍在人間,讓您高齡的母親能愉快地渡過晚年,每當我操作一步,我要悲傷幾天,仿造您字體寫信,二三百字的短信,我將花四五個小時,其大部分時間在流淚傷感。您的母親恩情如山,我們倆結合在一起,是門不當戶不對的,您是書香門第,達貴人家,而我打足僅是門對千山秀,心懷萬木春的鄉下人,我們倆能走在一起共枕幾十年,固然有我們倆的感情蒂結,但與您父母的關愛和支持分不開……母親就要大壽了，我得回去見她，既然躲不過，保華啊，但愿你能幫我蒙混過去……”

　　2007年4月8日，劉潤生帶著女兒三口之家早早的來到岳母的家主持岳母的百年大壽，思念與不安讓潤生的腳步顯得格外沉重。闊別14年的女婿一見到岳母的面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愧疚，“媽媽，我來晚了……”老太太抬起頭，還沒等劉潤生借口妻子在家照顧婆婆實在抽不開身就緩緩地說：“是死是活都讓我看看照片吧……”劉潤生一下子就崩潰了，沖到了院子里嚎啕大哭，他再也沒有照片可以騙老母親，母親的心里其實跟明鏡一樣，早就懷疑了啊。但她只是一直沒有說出口，不曾捅破這層紙。14年來的壓抑在頃刻之間釋放了，劉潤生顧不上大學教授的形象癱坐在臺階上哇哇哭得像個小孩。那天畢竟是母親的大壽，劉潤生只能擦干了眼淚，他要開開心心地陪母親過生日，如果妻子還在世上，肯定也希望他那么做。席間，親朋好友子孫相聚一堂，氣氛溫馨而融洽，大家都為著梁家的老祖宗慶生喜慶。然而母親卻到最后也沒有點破……油盡了，燈枯了，同年5月19日，岳母微笑著安詳地離開了人世。劉潤生跪在岳母的墓前，泣不成聲，“母親啊，14年來潤生不孝啊，我只能在您的墳前親口跟您說，潤生一直欺瞞您勝兒去世的消息，還一直裝作她的口吻給您寫信回信啊……潤生自責愧疚啊，是我沒有好好照顧保華，沒讓她享幾天清福。我對不起保華更對不起您啊。我辜負了您對我的信任，14年來不敢當面來看望您，雖然你沒有說破，但是我知道你心里其實都清楚啊……母親啊，現在我在您墓前親口把這個秘密對您說，是我欠您的啊，我實在是憋不住了，我愧對您啊母親，您如果見到了保華，就好好數落我這個不孝子吧母親……安息吧……”

　　如今岳母離開已經4年了，劉潤生已是74歲的老人，一直守著跟妻子的老房子里不肯搬去跟女兒一起住，退休在家的日子跟朋友喝喝茶、學習電腦技術，周末就去看望已經讀高一的外孫女陸韻。每年的清明節，劉潤生總會去岳母與妻子的墓前陪她們說說話、解解悶，每次都要寫上長長的一封信訴訴鐘情給妻子、岳母燒過去，仿佛她們從不曾離開那樣。“勝兒啊，你走了,一系列困難和苦楚擺在我的面前,365天,我天天在思念你,為你嚎哭,為你悲哀。在我極度憂傷和困難情況下,上下左右、親朋好友、鄰居同事對我非常關切和愛護,千方百計地讓我排除困境,渡過了非常時期……現在你一定跟你的母親在一起吧，請她老人家原諒不孝的潤生。你如在天有靈,常回家看看,讓我們在夢幻中感到安慰和寄托……”在劉潤生的心里，妻子與岳母是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兩個女人，待他看到孫女陸韻長大成人，行完日間的路程，必去與她們相聚，因為，妻子永遠是自己的妻子，岳母也永遠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