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邯鄲到金華,魏丙欣足足坐了二十四小時的火車。兩年前,在太行山寫生,他與梅溪書畫社社長葉劍鴻等一干金華畫家相談甚歡,那天,他們在王莽嶺山頂買樹根,老韓說自己那塊是巖柏,人家開價六百元,他還人家四百元,不想從機場托運回來,樹根頂上那塊神似老鷹的竟然被磕壞了。這次赴金相聚,互相憶及當年情景,依舊新鮮如在昨日,談藝論道,則更有諸多軼事相佐,魏丙欣倍感暢快,可謂“信是南方最勝游”。
早年,魏丙欣學畫,熟悉黃賓虹的山水,方增先的人物,對江南自有一種神往。黃賓虹常言:“山水的美在‘渾厚華滋’,花草的美在‘剛健婀娜’。筆墨重在‘變’字,只有‘變’才能達到‘渾厚華滋’和‘剛健婀娜’。明白了這一點,才能脫去凡俗。”萬千畫理終歸落實到一個“變”字,而方增先的“變”則是融貫中西,他的中國人物畫基礎是“線性人體結構素描”,當他把中國傳統的積墨法運用到人物畫上,更有清癯爽利的書法用線,其所開創的水墨人物畫,在魏丙欣看來,“當世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跟他比肩”,巍巍然,真正成了一座水墨人物畫的高山。黃賓虹生在金華,方增先則是蘭溪北鄉梅溪西塘下村人,這讓魏丙欣大呼“來對地方了”,中國山水畫的一個源頭在這里,而水墨人物畫的一個源頭也在這里。
1、畫畫最先總要定一個方向
一九六二年,魏丙欣生在河北永年縣,“我們那里,只有兩件東西最有名,一是標準件,沒準你們家用的鉚釘就是永年縣生產的,永年縣是中國的緊固件之都。一是永年大蒜,明朝嘉靖年間,那時叫‘廣府大蒜’,已經名揚海外,曾多次進貢朝廷。”魏丙欣說。他沒有提到另一有名的是,永年縣也是楊氏太極拳和武氏太極拳的發源地。
魏丙欣出身農村,讀小學那會兒仍在鬧“文革”,幸好他的大哥是個“畫畫的種子”,還是當地少有的高材生。魏丙欣受他大哥影響,七八歲開始畫畫,這條路也就成了他的人生路。都說年少氣盛,魏丙欣自然不能例外,他一心只想考取中央美院,“當年考中央美院國畫系,我的專業成績排名第二,但英語不過關,要知道我從農村上來,根本不知道有英語。后來考上中央美院的兩個邯鄲人,一個是方力鈞(中國后89新藝術潮流最重要的代表),一個是耿少波(系列動畫片《西游記》的導演之一)。”他說。那時,他已經在彭城(磁州窯產地,有“南有景德,北有彭城”之說)的陶瓷技校當老師,不想通知書一到,都被校長扣下來,免得他“飛走”。“單論專業成績,中央美院、中國美院我都通過了,最后都卡在英語這一關。”少年壯志,一時鎩羽而歸。
對魏丙欣影響最深的仍是他在河北輕工業學校學畫的日子,“我們學校有‘三文’,喬文科,劉文甫,趙文然。”他說,“喬文科更是直接教我們畫畫的老師。”而喬文科和劉文甫則是當年百米長卷《唐山大地震祭》的主創人員,喬文科尤擅畫鐘馗像,魏丙欣后來的鐘馗像也是信手拈來,形神皆備,自然離不開喬文科的悉心教誨。“畫畫最先總要定一個方向,我看了喬文科老師的人物畫,也就下定決心,走水墨人物畫的路子。”魏丙欣說,“而我交上去的人物畫,喬文科老師給了我一百分。”這一百分不僅僅出于他的畫畫得好,而且也因為人品好。在班上,魏丙欣身任生活委員,每天把畫室打掃得干干凈凈,以致哪天老師動問“教室里怎么這么臟”,底下人也曾想當然地回一句“老魏不在”。或有人說他向老師討好,實則不過珍惜一份同窗的情誼。
2、不要一味求準,準是最無能的
其實寫意人物畫,自中國美術史記載的《戰國人物帛畫》算起,則有兩千多年;自唐代吳道子的《釋迦降生圖卷》,或者宋代梁凱首創的大寫意《潑墨仙人圖》算起,也有千年。再到任伯年的仕女、高士,又是一個高峰。到了蔣兆和與黃胄的手上,則打開了水墨人物畫的另一個世界。東晉畫家顧愷之在《魏晉勝流畫贊》中寫到,“凡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臺榭一定器耳,難成而易好,不待遷想妙得也”,所以水墨人物,更多的是畫家胸中心象的畢現。魏丙欣遵從此中路徑,既是感悟造化,也是依據心源,求一種物我之間的交融的和諧。
在彭城授課十年,一直等到他的孩子準備上小學時,魏丙欣篤定心志,辭職到邯鄲,一心一意,把精力投放在孩子的教育上。他沒有考上中央美院的希望,“這回只有拜托自己的孩子”,早先,比他孩子略大幾歲的表外甥,也是跟他學畫,自小學而初中,最后兩人都考進中央美院附中,繼而進中央美院,平生志氣都在兒女輩身上遂愿,這也不枉他數十年的辛苦栽培。以致邯鄲城里,許多他所熟悉的家長,都要讓他開美術培訓班,他也辦過四五年,多有考上清華大學、天津美院的學生,“不過要進中央美院,還是要從小學開始抓,不然見不出效果,有時,中央美院老師的孩子都進不了中央美院。”魏丙欣說,足見門檻之高,非有志于此道者,不得其門而入。
魏丙欣在陪兒子學畫的時候,自己受益更是不淺。要是長年閉塞邯鄲,恐怕早就不思變化。黃賓虹說:“畫有四病,邪、甜、俗、賴是也。邪是用筆不正;甜是畫無內在美;俗是意境平凡,格調不高;賴是泥古不化,專事摹仿。”不過,“四病”在今日的畫家當中,也是常事。魏丙欣則是日夜惕厲,繪事一道,各人有各人的精進。2011年,他在北京畫院袁武工作室高研班進修,袁武(北京畫院常務副院長)一句“不要一味求準,準是最無能的”,對他有如“當頭棒喝”,“袁武說我的長處在于基本功好,短處則是沒有個性。”魏丙欣說,“袁武最大的長處就是畫如其人,極見個性。”袁武再一句“繪畫當見自己面貌,當知自己味道”,是以畫得不符合人體規律,恰恰與審美趣味若合符節。如此一年半的工夫,魏丙欣筆力漸增,可以略窺水墨人物畫的堂奧。
3、一個畫家最可珍貴的就是畫風
晚間,魏丙欣給梅溪書畫社國畫成人“鯤化班”的學員講授水墨人物如何畫,尤其是他從袁武那里學到的“又長又澀的線和又黑又重的大墨團”。魏丙欣說:“中國畫說到底只有兩個字:筆墨。筆就是力,在紙上產生力度;墨就是色,干濕濃淡,深淺變化,無非成色。我在北京畫院,得到的第一個啟發,就是不要慌著去畫,先想想怎么畫。”南宋郭熙在《畫訣》中則如是寫到:“一種使筆,不可反為筆使;一種用墨,不可反為墨用。筆與墨,人之淺近事,二物且不知所以操縱,又焉得成絕妙也哉!此亦非難,近取諸書法,正與此類也。故說者謂王右軍喜鵝,意在取其轉項,如人之執筆轉腕以結字。”
所以魏丙欣在示范達摩像的畫法上,正如葉劍鴻說的,“畫山水,一半的精力在前面三棵樹上;畫人物,一半精力在臉上”。當然,我們在筆墨紙硯上要講究科學,取其適宜,但在藝術的追求上,往往不講科學,只講個性,即使畫一棵樹,也要畫出自己的個性。因為一個畫家最可珍貴的就是畫風。“我之前說過,畫畫最先要有一個方向,每個人都應該明確自己的方向,有了方向之后,最要仰仗的就是往這個方向努力去做的功夫。”魏丙欣說,“積數十年之功夫,成一方寸之境界,如袁武說的,‘既活了一條軀體的生命,也活著一條藝術的生命’。”
過幾天,魏丙欣也要去蘭溪看看,葉劍鴻口中三位前輩高人方增先、葉慶文、柳村都長在梅溪,是梅溪書畫社的名譽社長,堪稱中國畫教科書的《芥子園畫譜》中的芥子園也在那里,方增先少時即受惠于《芥子園畫譜》,郭沫若曾經寫過一首《葵菊圖》,“幼時亦能畫,至今手猶癢。愿得芥子園,恢復吾伎倆”,此畫譜施惠畫壇三百余年,真是“足以名世,足以壽世”,魏丙欣直言,“這簡直可以說是一找找到皇城根了”。這也讓他對方增先的水墨人物更有一番感悟:“這么多年下來,方增先的畫一點也沒有衰敗的樣子,這就跟他生活的一方山水一樣,總能給人以興發。”
郭熙在他的《山水訓》中寫到:“觀今山川,地占數百里,可游可居之處十無三四,而必取可居可游之品,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者,正謂此佳處故也。故畫者當以此意造,而鑒者又當以此意窮之,此之謂不失其本意。”是以“人養得胸中寬快,意思恍適,如所謂易直予諒,油然之心生,則人之笑啼情狀,物之尖斜偃側,自然布列于心中,不覺見之于筆下”,方增先的畫不論如何變化,其旨正在“不失本意”。而魏丙欣也是深為感同這一點,“不測之神思,難名之妙意,寓于其間矣”。
看婺城新聞,關注婺城新聞網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