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氣陰沉,偶爾飄下一兩絲細雨。工人路、花園路、鳳鳴街、解放西路……
穿過城市的肌體,大廈、馬路和行色匆匆的人群,從花園路的入口,飄然進入另一個世界,一個平房、二層自建小樓綿延縱橫的群落。
細雨灑在這些低矮建筑斑駁、靜謐的身體上,讓她散發出經年沉淀的淳樸氣息。一切都緩慢而安靜,安撫著都市人心中的不安與騷動。
因為城市建設,這里的拆遷馬上就要開始。在那一條條狹長而古老的巷子中,到處飄蕩著悠長的自行車鈴聲、粗糙的三輪車喇叭聲。這是收舊貨和舊電器的小商販們。他們或用喇叭或用自己的嗓子吆喝著:收舊電器,電飯煲,電視機,洗衣機,電冰箱啦……
要拆遷了,無法猜測這些馬上就要離開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巷子里的人們,心里究竟有多少失落或者歡喜。一些已經進入中年的男人們,正開來車子為父母搬著家具。也偶有兩三個人,或倚靠在街邊的門上,或坐在高起幾級臺階的家門口,聊著拆遷補償的事情。經過兩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身邊時,耳邊依稀傳來:你們家兄弟兩個,每人可以分到30萬吧?嗯……下面的聲音聽不到了。
一期的拆遷戶,將在6月底前拆完。可是,似乎這里緩慢而悠閑的生活方式,并未來得及被打破。那些散發著經年的泥土味道、舊家具味道的老房子里,或者高高地壘起一個平臺的家門口,隨處可見四個一桌正在打著麻將或雙扣的七八十歲的老人和年紀也已不輕了的五六十歲的“中”年婦女們。這簡單的快樂,流淌在他們的笑聲里,流淌在他們歲月縱橫的臉上。
就在這樣的低矮的老屋里,平臺上,長廊下,以及一個個或幽深或空曠的院子里,曾經上演過、正在上演著多少生動的故事。
學校里剛回來的孩子,翻箱倒柜地找吃的;站在某一條巷口的大梧桐樹下玩耍的孩子們,聽到同伴喊:“賈君鵬,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了”,小家伙便跑回家……
是誰見證了時光?這一片城中村,外面多少風風雨雨,光華陸離,風云變遷,似乎都影響不到這里。那泥土斑駁的石板路上,那水泥澆筑的屋角邊,隨著季節返青的青苔們,似乎都在向過路的人們訴說著以往的故事。那經歷的一代代:三十年代、四十年代、五六十年代、七八十年代、以及二十一世紀的光陰。他們見證了一代人、兩代人、三代人,從穿著開襠褲的懵懂孩童,到青春飛揚,到生出華發,再到腰背佝僂的過程。歲月如此悠閑可親,卻又讓人心生荒涼。人到了四十歲,就會不由得感嘆:任何人、任何事都拗不過時間。還來不及心疼父母鬢角的銀色,自己頭上的白發也已蓬蓬長出。而只有這些青苔,一場春雨,就可以澆透它們,讓它們重新煥發青春的顏色和容光。但如今,這些青苔連同第四代孩童的笑臉,將一同從這里消失不見,印上老照片,沉入孩子們的記憶。
沿著花園路,一路穿過花池里,花枝巷,澆花嶺,繞到工人路。常住這里的人或許從未注意過自己居住的巷子和里弄,有著這樣優美的名字,卻引得一個外來的人發出詩意的感慨。沿著工人路一路直過來,到了老火車站。城中花園社區居委會就在工人路上。社區對面的老火車站,鐵軌上停著兩輛黑色的長長的貨車。兩三個小孩騎著自行車在鐵軌邊玩耍。一截朱紅色的鐵軌靜靜地躺著,為寂靜的鐵路和站臺增添了一點跳躍的亮色。聽說這里的一截鐵軌將被保留,建成老火車站遺址公園。或許,這多少可以給久居在這里的人們,留下一點記憶吧。
穿過長長的工人路,右一轉,來到鳳鳴街。這是一條一度輝煌的老商業街。這條街的兩側,東面是這條街的標志性建筑鳳鳴閣。
在鳳鳴閣的大牌樓下,沿街一溜店鋪,依然開著張。當年的鐘表店里時鐘一直在響著,當年的首飾店里匠人依然嫻熟地雕琢鏤空的花飾,當年的照相館里還擺著老照片,又多了新照片,當年的古玩店里依然蒙著灰,卻經常有驚喜的發現。而旁邊,又多了雜貨店、海貨店、牛丸店、服裝店、春聯店、舊書店……茶樓里看店的小姑娘,趁著生意冷清,倚在門前打個小盹,忽然被駛過的自行車鈴聲吵醒了。回頭看到街對面,牛丸店的少婦,正對著鏡子描眉畫眼。
在這條街長大的人,有的還混在街上,做點生意,有的離開搬進了高樓,卻總隔三岔五地回來看看,看到熟悉的一切還是那么熟悉,心里就有說不出的安心和欣喜。
鳳鳴街的西面,有一個大菜場。菜場建在雙龍大橋下,就像躲進橋洞里邊,雖然大而高,卻始終顯得暗沉。如今的菜場似乎已經搬空了,沒有從前的熱鬧。一個鄰家阿婆用擔子挑著兩袋蔬菜走過,一路隨意地和熟人打著招呼。
石板路上,戀人牽著手漫步,沉浸在幸福中的父親小心翼翼地抱著自己的孩子。拿著手機定格眼前這一切,讓人的眼里閃出了笑意。
一切都是那么的緩慢、豐富、生動和溫存,讓剛剛從鋼筋水泥轟鳴的城市一頭扎進去的人,有些恍惚,卻又心頭舒服。但這種緩慢、豐富、生動和溫存,卻已與城市中心的繁華格格不入。在數月之后,隨著城市現代化建設的需要,和城市中心功能定位的升級,這一部分肌體,將從他的身體上割去,從此消失不見。
隨之消失的,將是這里歷經百年而流動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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