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建筑學會資深建筑師洪鐵城紀事

　　洪鐵城不緊不慢地闡述自己的想法。

　　一是山水資源。婺源的山水，雖然沒有桂林山水奇峰突兀、波光漣漪的畫境之美，沒有杭州山水線條的平軟、色彩淡雅的文人氣質，但是婺源的山不高不陡，或坡或梯，就像父親的脊背，媽媽的懷抱，給人親切感。婺源的水不兇不險，或急或緩，是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實實在在、穩穩當當的，有著村姑山妹一樣的淳樸原真的自然之美，是人家不可替代、難以克隆的美。要不，《閃閃的紅星》等電影就不會選在婺源拍外景；要不，黃庭堅為什么說“不知造化有何心，融結之功存妙理”？蘇軾為什么說“碧天照水風吹云，明窗凈幾清無塵”？岳飛為什么說“好山好水觀未足，馬蹄催送月明歸”？

　　二是婺源的延村、理坑、汪口等等，都是屏風墻、小尺井為特色的徽派建筑保存極完整的古村落，一個個依山畔水、因地制宜，集精美的磚雕、木雕、石雕藝術裝飾于一體，空間的比例尺寸親切宜人，有著豐富多彩的徽商文化積淀，是我國十二大居民中的一朵奇葩，有著很高的歷史價值、科學價值和藝術價值。這就是不可多得的旅游資源。

　　第三，婺源是真正的中國人才之鄉。這也是一大資源。大家都知道我是浙江東陽人，但是肯定不知道《人民日報》頭版頭條曾以“百名博士共一市，千名教授同故鄉”為題稱贊東陽出人才，我告訴大家，約計80萬人口的東陽，1800年歷史上出過進士305人、仕官1086人，代表人物是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嚴濟慈、中國新聞事業奠基人邵飄萍等。然而不到23萬人口、只有1200多年歷史的婺源，卻出過進士554人、舉人718人，合計文武仕官2665人，還有文人學士、名匠名醫濟濟。把兩個縣進士、仕官的萬人比例算出一比較，小巫見大巫了，婺源才是真正名副其實的人才之鄉。世人公認的172部入選《四庫全書》的婺源人著作，可以佐證這個歷史的真實，婺源宋代出了一個理學大家朱熹，現代出了一個中國“鐵路之父”詹天佑，是一個抵十個的知名度啊！

　　第四大資源，婺源縣博物館里，國家一級二級文物藏品數量之多，為全國縣級博物館之首。西周青銅鼎、西漢畫像磚、兩晉青瓷以及明代祝枝山、文征明、董其昌、馮夢龍和清代查士標、鄭板橋、何紹基、俞曲園等等大家的書畫，加之碩大如拳的夜明珠等等，數不勝數，價值豈止連城！

　　此外，名聞古今的龍尾硯、婺綠貢茶、荷包紅鯉魚和靈巖洞府、鄣公山等等，都是寶貝，我不一一細點了。

　　會議室內鴉雀無聲。聽完洪鐵城的如數家珍般的闡述，有人問：“為什么洪總比我們婺源人還了解婺源啊？”

　　洪鐵城笑著說：“你們是生在寶山不知寶呀，好東西多的不以為然了。”

　　讓洪鐵城萬萬想不到的是，婺源縣委、縣政府立馬召開干部大會統一思想，很快達成共識，把“旅游興城”作為推動全縣經濟社會發展的大政方針定下來。此后，從婺源縣委到縣人大、縣政府、縣政協，一路綠燈，相關工作件件樁樁順順溜溜暢通無阻。

　　也是這個時候，洪鐵城沒有沾沾自喜，他想著應該多為婺源做點什么。

　　有了這個想法后，首先，洪鐵城幫婺源聘請了幾位國內著名教授學者成立“婺源縣城市規劃建設專家委員會”。其中有北京市總規劃師李準、北京市建筑設計研究院總建筑師周治良、華南理工大學園林設計專業劉管平教授、清華大學城規系副教授譚縱波(現為系主任、教授)、同濟大學城市規劃研究所所長吳志強博士(現為同濟大學副校長、四川汶川地震國家建設部任命為災后重建總規劃師)等人。

　　當年9月18日，中共婺源縣委書記朱榮輝給專家們發了聘書。此舉目的是為了得到更多高級專家對縣委縣政府決策的充分肯定和智力支持，為了讓婺源干部群眾能夠更加放心大膽地走“旅游興城”之路。

　　隨后，洪鐵城代表專家委員會發出11條建議：即婺源縣城市規劃建設，要保護好城市軸——星江，因為這是城市母親河；要保護好縣城原有低丘緩坡的地形特征，不能隨意挖山、填水；要保護好獨樹一幟的徽派民居建筑精華，并把這篇“文章”做深、做透，做大，千萬不能讓玻璃瓦大屋頂之類皇家建筑元素沖擊粉墻黛瓦的地方文化特色；城市道路不宜過寬，盲目追求平直，不能搬用大城市的空間尺度和方格網結構形式；居住區要采用小規模的組團形式因地制宜的安排，房屋不能造得太高、太大、太長，免得擋住山水景觀；要做好老城區古街古巷歷史地段的保護；對每一棵名木古樹和大樹，都要倍加珍惜等。建議當即得到領導們一致贊同。

　　令洪鐵城十分興奮的是，婺源縣“旅游興城”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立竿見影出成效，當地文公路規劃56米紅線寬度縮為48米，全線節約用地約30000平方米。當時，還有一件事讓洪鐵城記憶猶新，城西北的武口區有條南北向主干道設計40米寬，根據《總規》要將一條老路拓寬、拉直，為此需砍掉直徑四五十厘米的大樹200多棵。洪鐵城跟分管領導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建議不要這樣做,最后得到的答復是：這是根據城市總體規劃定下來的，《總規》是正式批準了的法定規劃，是省里享受國務院津貼的專家領銜編制的。一句話：動不了。

　　但是，這么多幾十年上百年樹齡的大樹要砍掉，實在太可惜。后來，洪鐵城和縣長去看現場，還是不死心重提此事。他對縣長說，現在，各地都十分珍惜大樹古樹，前不久央視報道，人家高速公路為了幾棵大樟樹而繞道改線，多花了3000萬都在所不惜。更別說200多棵樹，就是砍一棵也像砍人頭一樣事關重大，能保則保啊。

　　當時，縣長聽后沒吭聲。但是過了兩天規劃局長打電話給洪鐵城，說縣長在干部大會上講：“洪總說了，現在砍一棵樹、砍一棵草，都像砍一個人頭一樣事關重大，大家千萬別胡來！”縣長特慎重，還加了“一棵草”，為了強調保護生態的重要性。

　　在金華市城規院編制的婺源縣城控規中，洪鐵城緊緊盯住道路系統規劃，具體在空間上落地，洪鐵城要求該彎則彎、能直則直，絕對不能無理追求橫平豎直的效果，以防止對山體水體的傷筋動骨；緊緊盯住自北而南中穿城市的星江這條城市母親河，水質很好，沿江應有較寬的綠化帶加以保護，可以給人休閑做親水近水空間；緊緊盯住小塊居住組團用地的安排和豎向規劃，前者應小則小、能大則大，絕對不講究規模效果，后者可高則高、該低則低，讓住宅依山就勢布置，不但可免大量土石方開挖費用，而且能夠贏得城市景觀的大界面之美。當時正有幾個山頭推土機在作業，縣長看了當場要規劃部門馬上停下調整設計。

　　洪鐵城還要求在南北向的書香路沿街建筑立面設計和東西向的農民街沿街立面改造上面，要求盡量多一點徽派建筑的風格。當然不是依樣畫葫蘆，而是希望多一些徽派建筑的語言和符號，以便時時處處都讓游人看到、感受到人在婺源，這原是徽商、徽文化故地。

　　在洪鐵城的親歷親為下，在婺源幾任縣委、縣政府領導的高度重視下，婺源旅游興城運動轟轟烈烈地展開了。婺源這個原是深埋在綠色褶皺里的窮地方，也因為縣委縣政府吸取洪鐵城的建議后，在中國，狠下決心把“工業興城”改為“旅游興城”之舉措，才贏得如今的經濟社會尤其是旅游事業的大發展、大繁榮和大名氣。

　　奇跡！一個專家，一個好點子，一個好規劃，讓一個縣，走上良性的可持續發展之路。我想，我們常聽到尊重知識、尊重人才之說，婺源可為一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