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煒奇
我曾經無數次回望,那是我心頭的念想,是我溫暖的思念,是我眼眸中明媚的憂傷。青灰色的瓦,暗白色的墻,低低的屋檐,門前的枇杷樹。詩人海子聲嘶力竭的吶喊,喊出了無數人心頭對故鄉的渴望,而心念故鄉地頭鮮花的浪子卻還醉倒在異國他鄉。
沒有電影故事中的異國他鄉,沒有身世凄迷的背井離鄉,一個普通的學子,如同千千萬萬離開鄉村來到都市讀書的學生一樣。
但是記憶的洪流沒辦法讓我忘記那個庭院,那條小巷。南國陰雨的巷道,就和其他的巷道一樣;小鎮千百個庭院,就和其他的庭院一樣。那棵枇杷樹,那方池塘,那青瓦白墻,坐在樹下搖著蒲扇的老人……時光總是把這些沖刷的熠熠閃光,令人神往。
兒時,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樹,樹的旁邊有一個極小的池塘。池塘雖小,卻也五臟俱全。從池塘的上方望下去,在幽深的水中有魚,有龜,有青蛙,有青苔,當然也少不了鄰家頑皮的貓爬上爬青石臺,用它那厚厚的腳掌在水中滑著水。春天,枇杷樹的葉子發芽了,鋸齒狀的葉子嫩嫩的,一點一點兒從淡綠變成墨綠。長大的葉子,就像一葉小舟,交錯在樹干之間。幼年的我就在春風吹拂大地之時,滿院子地追著貓兒,踩著透過葉片灑在院子里的光影。
枇杷熟在夏天。當墨綠的葉叢中注滿了黃澄澄的枇杷果實,仿佛一束束一串串的小黃燈,密密地點綴在這綠色的枝葉叢上。和煦的南風總是會裹挾著溫潤清甜的果香造訪我們的小院。奶奶總會親自上樹,摘下成熟的枇杷,遞給樹下叫著跳著的我。她常說,這夏天的枇杷酸甜可口,還能潤肺止咳。夏夜的晚上,一個四方的小院子,幾家婦女坐在院中央有說有笑,時而談起東家的故事,時而講到西家的見聞。院子外沒有汽笛的噪鳴,沒有擁擠的人流,有的是自行車時而傳來的悠長的鈴聲,有的是稀稀零零的行人在路邊悠閑的腳步。我在星空下的小院里,一邊似懂非懂的聽著奶奶的鄉音,一邊嘗著酸甜的枇杷,那時候的她總有講不完的故事。
院中的秋天是另外一番景象。屋后的枇杷樹落下了第一片葉。有了第一片落葉,就有了接踵而至的無數落葉。于是池塘里,階梯上,院中央都會鋪滿厚厚的枇杷葉。奶奶總會彎著腰一片片的拾起散落到地上的葉片,偶爾一陣風過,滿地的葉便打著轉兒,窸窸窣窣地隨風飄向遠處。年少的我并沒有注意一次次彎腰拾起落下的枇杷葉的奶奶。她的眼中似乎帶著些許的遺憾,些許的憂傷。仿佛失去了生命中什么重要的東西,就這樣一直彎著背從傍晚拾到天黑,我在群星閃耀的深夜中睡去,又在深藍色的夜幕和皎潔的月光下醒來,睡去又醒來。在青瓦白墻的院子中我睡得很安詳。
時間在匆匆流逝,當院子中青色的瓦,暗白色的墻變成了一紙合同一個紅印,當池塘被填平,枇杷樹被連根拔起的時候,奶奶開始變得不再像之前那么健談,那么精神有力,她漸漸老了。
植物花葉和人感覺都是敏銳的,葉落歸根是死亡和新生的輪回。一邊是對生命飽滿的熱切,另一邊是沉寂的無言。
依偎在奶奶的病床邊,我心中不停呼喊海子的余音:“我要在故鄉的天空下,沉默寡言或大聲談吐。沉默寡言或大聲談吐!”奶奶的眼神卻愈發消失了光色。
枇杷易摘,故鄉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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