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俏紅
“表哥,幫我扎個紙鷂啊,要比隔壁阿秀的那個漂亮哦。”“你想要什么樣子的紙鷂啊?”“我要一只彩色的蝴蝶。”“好,下午就給你扎一個。”
春日有陽光的日子,風一呼兒一呼兒地吹在臉上,田野里、山坡上,都萌發出許多嫩綠嫩綠的小樹芽兒、青草葉兒。
“草長鶯飛二月天”,春日里,最開心的莫過于放紙鷂。
扎完元宵節的燈,我便開始央求著表哥,讓他幫自己扎一個最美的紙鷂。表哥的手特別巧,一個下午,蝴蝶、金魚、蜈蚣,還有拖著兩條長尾巴的瓦片鷂便在表哥手中出來了。
春風拂面,我成天提著紙鷂,一刻不離跟在表哥身后。河灘上,苜蓿地里,油菜花叢中,到處印滿了我小小的腳印。我的紙鷂常常飛不起來,急得我亂蹦亂跳,哪怕是春天,也會滿頭大汗。于是表哥就先幫我的“蝴蝶”放上天,再把線讓我拉著,可沒跑幾步,紙鷂又一頭栽在地上,我嘟起小嘴,眼淚就像自來水開了閥。表哥只好把他那只越飛越高的“蜈蚣”給我放,我才破泣為笑,兩眼緊緊盯在天上,不知在苜蓿花叢中摔了多少跤。
表哥家村子不大,十來戶人家,村口有株高大的老樟樹,清澈的澗水繞屋而過,給人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村中心有一口水塘,水塘上方有一株枯死的老樹,有一年不知何因一場大雨后,長出了許多密密麻麻的黑木耳。兩三天后,竟有小手掌這么大了,而且軟軟滑滑的,嫩生生地皺折著,很是可愛。
我皮得很,忍不住爬上去,摘了朵最大的拿在手上玩。表哥見了,說:“這不是黑木耳嗎?哪兒摘的?我們再去摘些來,讓外婆燒湯吃。”于是我們拿了小籃子屁顛屁顛跑去,摘了更多的黑木耳回來。外婆把摘來的黑木耳洗凈,又從灶架上取下平日舍不得吃的腌臘肉,取精的切成薄片熬了一碗湯。我萬沒想到這貌不起眼、黑不溜秋的東西居然能燒出這么芬香可口的湯。
腆著肚皮,心滿意足之余便是天天圍著那棵枯樹轉了,總指望木耳能多長些,長快些。可事實上在睛天木耳總是指甲片這么一丁點小,但一場雨后就不一樣了,它簡直瘋了似地往外發,一咕嚕一咕嚕地猛長,樹身上一下子開滿了黑黑的“木耳花”。雨有時一下便是三五天,我和表哥便急不可待地披了蓑衣爬到樹上去摘。
村里大人從不來管我們,唯有劉家阿婆常挪著小腳,拄著拐杖,抖抖顫顫地來喝止我爬樹,說會掉到水塘里的,說會摔斷腿的。我對她的話向來是置之不理的,且嫌她啰嗦,背地里叫她“多嘴婆”。然而有一次真的摔傷了膝蓋,擦破了臉。但小孩子嘛,只要開心就好,那點痛是無關緊要的。
跟表哥沾知了是我夏日里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沾知了要用很稠、很粘的蜘蛛網,事前得做好多準備工作。表哥每回都做兩只竹箍子,綁在一根長長的細竹竿上,然后我們一前一后背著細竹竿去撈蜘蛛網,蛛絲撈得越多,網就越牢,知了就越容易沾上。人經常走動的地方是沒有蛛絲的,我們便到小樓上去撈。小樓的角落里,梁頂上,柴禾堆旁,常有整只懸掛完好的蛛網,只輕輕一繞就到竹箍上來了。撈足了蛛絲,一身上下也撈得臟兮兮。
中午最熱的時候,大人都休息了,我和表哥便在一棵棵大樹底下忙碌起來,哪兒知了叫聲最響就往哪兒趕。看準了知了停的位置,便躡手躡腳上前,猛地一下把竹竿往知了身上扣,眼看就要沾到了,不巧卻讓它先察覺一步,“吱”地一聲飛遠了。有時是沾到了蛛網上,但還未等把竹竿移到手夠著的地方,那知了就“撲棱”一下“死里逃生”了。表哥便說蛛網不夠稠,不夠粘,還得去補點來,于是又背著竹竿盡往臟的地方鉆。
待到人們外出干活時,我們已是一臉通紅滿載而歸了。表哥會把捕獲的知了扔進灶內余炭中,不一會兒,灶間就彌滿了濃郁的香味。表哥手腳利索地把知了從炭火中翻出來,去了殼,專把里頭又精又細的肉給我吃,我吃得滿嘴黑乎乎,像長了小胡須。
因為喜歡玩水,我時常慫恿表哥去捕魚。但表哥一直沒答應。有一天晚上臨睡前,他突然對我說:“明天我們去捕魚。”
我興奮了一夜,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就輕手輕腳起來,偷偷潛進表哥的房間,本想嚇他一跳,可是被窩里早沒人了,原來表哥起得比我還早。
走到門外,看見表哥正在用繩子捆綁他的捕魚工具。表哥捕魚,用的是一種懶方法,不用動手抓,魚兒自己就會送上門來,這完全得益于表哥手上這種叫“竹閘”的工具。
在捕魚前,表哥會事先在家中準備好“竹閘”。“竹閘”是用竹子一根一根細細編織好的密密的柵欄。把這種捕魚工具放在小溪的中間,然后在兩旁用大石塊壘成一條水道,魚就會順著水道游下來。魚兒喜歡搶水頭,跟著浪花不倦地游動。一不留神就掉進“竹閘”,落入早放好的柵欄中。落入“竹閘”的魚兒,要想回到水里,就很難了。任怎樣用力也掙脫不了,左跳右跳了一陣,只好躺在“竹閘”上面大口大口地喘氣。
“到時你可要幫我疊石頭,不準偷懶哦。”表哥說趁大清早把“竹閘”放下去,近午時,就會有很多魚兒落網,我們中午就有魚吃了。我聽著,不覺口水在嘴里翻騰,于是搬起石頭來格外賣力,不一會兒,一條長達六七米的水道就被我們疊出來了,竹柵欄放下去后,兩邊用大石頭固定住,水自然就往一個方向沖。表哥說:“好了,我們回去吧,中午再來起魚。”
可我往往熬不到中午,就會一個人偷偷地跑到河邊去。歡天喜地跑過去,全然不管濺起的水花搞濕了小臉和袖口。“哇,這條魚有紅色的尾巴呢!”每當碰到漂亮的魚,我就會拿回表哥家,放養在門口的池塘里。那些灰不溜秋的小魚則變成了我肚子里的美味。一直不知道這個竹柵欄學名叫什么。有一日,無意中翻字典,卻查到了這個學名,叫“魚籪”。字典上的注釋是:“攔河插在水里的竹柵欄,用來阻攔魚、蝦、螃蟹,以便捕捉。”剛翻到時很是驚喜,覺得古人真了不起,原來早就發明了這個方法。
九月茶籽成熟,大人上山采摘,摘回后晾于檐下,干后黑乎乎像小山似地堆著。此時每到夜間,我便在昏黃的燈下,一邊聽表哥講偵探故事,一邊剝茶籽。干后的茶籽只要用腳一踩就會裂開,里面的籽自己會跑出來。我很喜歡干這活,既省事又輕松,還可以賣個“乖巧”的名聲。
然后這些茶籽會被送到榨油房,榨出香噴噴的茶油來。榨好油后,家家戶戶開始釀酒。白日變得越來越短,夜晚變得越來越長,不久,漫長的冬季就來了。
“我們要翻過這座山去挖冬筍嗎?”“當然,大山深處才有壯實的筍啊。”表哥一邊說一邊用手奮力地撥開道路兩邊的荊棘,小心翼翼地不讓刺勾著我的衣服。我跟在后面,“哼哧哼哧”喘著粗氣,沿著山坡往上爬。
爬了好長一段時間,終于看到了翠綠的竹林子。我開心地掄起鋤頭就挖,挖了半天也不見一根冬筍的影子。表哥說:“竹山那么大,你這么亂挖,什么時候才能挖到冬筍?挖冬筍可是有方法的。”我舉著手里的小鋤頭,趕緊跑到表哥身邊說:“教我,教我,怎么挖才能挖到冬筍?”表哥說:“你順著竹鞭找,看到地面有泥土開裂了,一鋤下去肯定有筍。”我便細心地找,沒想真的給我挖到一根,只是一鋤下去,冬筍給鋤成了兩半。我正不知如何是好,表哥笑呵呵地說:“能夠找到就好,反正是自家吃,挖破了沒事。”
那個上午,我們挖了一籃子的冬筍。表哥說我表現不錯,下次還帶我來。我聽著心里樂開了花。
和表哥一起有吃又有玩,我就死心踏地成了他的小小跟屁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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