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中午,婺城區雅畈鎮竹園村村口,“紅彤”站著,悠閑地吃草莓葉子。
“紅彤”是一頭四歲黃牛,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它眉毛是紅的,嘴唇也是紅的,咆哮起來,嘴里露出一片紅彤彤。
“這家伙可調皮了。見到人,它還要來逗逗你。”今年71歲的金華斗牛省級非遺傳承人朱淑文見到“紅彤”,上去摸了一把,又拿起草莓葉子喂它吃,邊喂邊介紹:“這家伙可厲害了,從第一次上場到現在,每次都贏。”
搞斗牛的人,見了“紅彤”這樣的常勝將軍,哪個不喜歡?朱淑文又摸了一把“紅彤”背上的毛,眼睛轉到別處,說:“以前我養的‘黑頭獅子’,也每次都贏。”
1
正說話間,“紅彤”的主人徐順寶騎著電動三輪車回來了。徐順寶今年82歲,是我市另一位金華斗牛省級非遺傳承人。兩個牛倌見面便拉起家常,聊的全是養牛經。
“我把另外兩頭牛放在村外了。這頭黃牛沒法放,把它拴在樹上,它就把周圍都給你搞得亂七八糟,我只好把它拴在村口。”徐順寶說。
“我家那頭黑牛也是這樣。好的斗牛,脾氣大著哩!”朱淑文說。
“這些包菜是我弟弟家種的,最后一茬,不好看,他們讓我拿回來喂牛。這些蘿卜也是他們讓我拿回來拌米糠給牛吃的。最近米糠不貴,我打算再買點。”徐順寶說。
“不如買點玉米粕吧。人家榨油以后剩下的,40公斤只要75元,比米糠更有營養,吃了能長肉,還便宜。我下午去買,要不要幫你帶一包?”朱淑文說。
兩人講定。徐順寶自去照料“紅彤”,朱淑文便騎上電動三輪車回家。他家就在不遠處的九同村,家在這里,牛舍也在這里。
2
到牛舍門口,朱淑文打開大鐵鎖往里走。不多時,牽著一頭大黑牛出來。
那黑牛生得十分高大,比尋常牛要大上一圈,膘肥體壯,眼神銳利。朱淑文朝牛背上摸了一把,笑著介紹:“這是‘銅山虎’,是我以前養的‘黑頭獅子’的兒子,養了三年,從小牛犢養起,現在這么大了。”
“銅山虎”最近正值換毛期,一摸就掉一大把毛,落在地上,黑得分明。主人的撫摸緩解了它背部的瘙癢。它站定,昂起頭,一動不動,眼睛看著人。朱淑文說,這意思是希望主人繼續摸。
朱淑文把“銅山虎”往外牽,來到牛舍十幾步遠的一塊田里。這田早已收完,到處是裸露的黃泥,只種了些給“銅山虎”換口味的黑麥草。眼下剛開春,牛還是以吃干草為主,或者到種草莓的人家拿點修剪下來的草莓葉子。
這時,朱淑文的手機突然響了,他單手牽住牛繩,另一手拿出手機接聽。“銅山虎”見主人無暇管它,便在地上打滾,背在泥里蹭來蹭去,弄得泥土翻飛,不一會它離開主人上了大路,沖到停在那里的汽車前張望。
朱淑文接完電話,回過神來,見自家牛如此,笑著把它又拉回田里,說:“這家伙可調皮了。有我在還好,要是單獨拴在田里,陌生人走到它旁邊,它就伏下身子,扭動肩膀,嘴里發出‘呵呵’聲,做出一副要跟人斗的樣子,弄得別人都不敢近前。這斗牛,跟尋常牛不一樣。”
3
幾十年的養斗牛老把式,講起養牛經一套一套的。朱淑文說,一頭好的斗牛,要從小培養。牛犢子就要經常拉出來斗一斗,時間久了,這牛一出門就高興,知道又有架打了。當初他年輕的時候,剛跟老爹分了家,他老爹養了頭斗牛,他也養了頭斗牛,三天兩頭約著斗一回,看誰調教斗牛的手藝好……朱淑文說起這段,瞇起了眼睛,那是他人生的好時光,也是斗牛這行當的好時光。
“我家往上數四五代的老祖宗,都是搞斗牛的。新中國成立前,愛養斗牛,是要被家里說成‘敗家子’的。聽說他們那時候養的牛,吃的是白米飯,夏天還能睡蚊帳哩!如今的斗牛,哪還有這么好的待遇,有玉米粕吃都不錯了。”朱淑文說。
朱淑文這一輩子牢牢地跟斗牛牽扯在了一起。他從小就愛斗牛,愛養斗牛,年輕時走南闖北,帶著他的斗牛到處表演。到2000年左右,他養了十幾頭斗牛,加上村里其他人家養的,足以拉出一支有50多頭牛的隊伍。他們去山東,去江蘇,去湖南,給人表演這“東方一絕”。
“全國各地人們都喜歡看斗牛,覺得好看,精彩!”朱淑文說。原先,各地有不少景區跟他有聯系,輪流邀請他前去表演。但是,當疫情到來,一切都變了。他還記得,那年他剛跟一個景區談妥,收了人家兩萬元訂金,第二天即將啟程,突然接到通知,不能出門了。
兩萬元退回去了,斗牛不能表演,牛卻每天都要吃,一個月下來至少800元飼料錢。剛開始,大家還硬撐著,想著什么時候情況就會好轉,但到第二年,村里養斗牛的一家接著一家撐不住把牛賣了……等疫情結束,只剩下他家養著三頭,老徐家養著幾頭,他認識的人家還養著的斗牛加起來只剩十幾頭……
4
最艱難的時候,朱淑文還是不肯放棄養斗牛。
有人看上“銅山虎”那一身腱子肉,覺得肯定比普通牛好吃,想買去吃肉,價錢開到4萬元,被朱淑文罵走。想起那一幕,他的皺紋都在顫抖:“那人說我是傻瓜,天天虧錢還不賣牛。可是,這牛不能賣啊!賣了它,上哪里去找這么好血統的牛?”
朱淑文原以為境況會就此好轉,突然發現,另一個不利因素出現了——機械化耕種普及。好多原先養牛耕地的人家,因為用耕地機更便宜,更高效,還省力,都不打算再養牛了。金東區有個村子,原先全村養了十幾頭耕牛,他每年選斗牛時都要去,如今已沒什么牛了。今年元宵節雅畈舉行斗牛表演,他在市區找不齊32頭牛,不得不到武義飼養肉牛的地方選牛來斗。
“金華斗牛要發展,要延續,首先得有牛啊。牛都在人家手里,人家愿意來就來,不愿意來就不來,這表演怎么搞?”朱淑文說。
最近朱淑文在動員村里的人家養牛,也在跟各地的景區接洽。他給人算賬:一頭斗牛到外地表演,牛主人能收到600元出場費,只要一個月能出去斗兩次,飼料錢就有了,加上養了幾年以后賣牛肉的錢,養斗牛還是有利可圖的。村里已經有幾戶人家被他說動。他弟弟朱淑清也答應,今年先養兩頭,如果斗牛行情好,到時候在自己承包的河灘地上蓋個養牛場,養上十幾頭……
5
這幾天,朱淑文跟老妻張采茶商量,最近小牛便宜,想買一頭來養,她沒答應。朱淑文也能理解:“她有腰椎間盤突出,不能太勞累,養著現在的黑牛已經夠累了。年紀大,養不動了。”
“兒女常跟我說,斗牛這東西,玩玩就行了,千萬別把自己累著。”朱淑文說。他的幾個兒女都會讀書,如今有的當老師,有的當醫生。兒女都會給他生活費,加上他自己平時在周圍幾個村當電工的6000元月工資,生活不愁。也是因為有這樣的底氣,他才能一直虧錢養斗牛。
然而,一頭牛一年要吃掉1萬元左右的飼料,養得越多,虧得越多。幾年前,朱淑文還養著三頭斗牛,如今只剩下一頭。他提起原先養的“黑頭獅子”,眼眶有些泛紅:“那頭牛真的不得了,毛色比‘銅山虎’還黑,還高大,跟別的牛斗從來沒輸過,性子還溫馴,小孩子騎到它身上都沒事。它的眼睛跟一般牛不一樣,像水晶,亮光光的……”父輩講起過,在朱淑文太爺爺時候,一頭牛只要被選為斗牛,就不會再被殺掉吃肉,能在主人家終老。但如今,養斗牛的人必須把賣牛肉的收入也算進來才能不虧。所以,朱淑文再不舍得,也必須賣。他夢想著,斗牛業能夠重新變得繁盛,斗牛表演能夠一年到頭都進行,養斗牛的人能有足夠收入,牛能夠一直斗到不能斗。
記者提出要給“銅山虎”拍幾張斗牛打扮的照片。朱淑文拿出冠冕給它裝扮起來。兩根雉翎翻飛,就像戲臺上的將軍。
村頭,張采茶牽著“銅山虎”。朱淑文打起一面杏黃色的大旗“金華斗牛”,在風中獵獵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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