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金華在中國,藏書家不少,然而不僅僅是藏書,并且輯刻整理出版地域文獻的藏書家就不多了。但是,金華不僅有這樣的藏書家,并且父子從事同一事業的藏書家,在中國歷史上也許只有胡鳳丹父子。
胡鳳丹歷經十載寒窗,輯刻《金華叢書》(見金華日報2009年12月10日第6版報道),對保存金華的地方文獻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在他彌留之際,不能講話,仍用手指三次指著書桌上未來得及整理的高高書堆,對兒子胡宗懋寄予希望。
胡宗懋(1867~1939),字硯山,號季樵,為胡鳳丹第四子,因自己家建有藏書樓“十三萬卷樓”,常常是一下課就鉆進書房看書,以致忘記吃飯和睡覺。他從小有神童之譽。長大后,受父親影響,也喜歡搜集故鄉的先哲遺著。20歲參加縣府院考試,三次都得第一。也許這個世界就愛和他們父子開玩笑,胡宗懋也是參加科舉考試未中。光緒十六年(1890)九月二十五日其父去世,宗懋流著眼淚接受遺命,發誓以完成父親未竟之事業為己任。
光緒二十年(1894),幾個兄弟分家,因家道衰落,不得不變賣家產,包括其父生前花大量心血搜集購買的各種書籍。宗懋原希望由自己獨自承擔債務,而讓父親留下的書籍得以保存。然而他的意見未能被大家采納,最后僅留下故鄉先哲典籍,其余的都賣給了書商。宗懋為此心痛不已,多日不能放下心懷。夫人擔心他抑郁成病,勸他出門旅游以散心。宗懋于是在夫人的陪同下來到杭州,晚上住在吳山腳下的文昌閣,心中暗暗立下誓言:有朝一日得志的話,第一件事就是刊刻故鄉先哲的遺著,完成父親未竟事業;第二件事就是收購各種善本古籍,以恢復家中的藏書量。
由于考場意外受到打擊,他無意再參加考試。迫于生計,不得已就任奉化縣一個教職。業余時間,致力于整理其父生前所輯刻書籍。光緒二十一年(1895),終于把父親生前花費大量心血陸續輯刻的《金華叢書》結集出版,線裝成340冊,分29函布裝,其刻印精致,號稱善本。
稍后,宗懋奉命調任揚州保甲總巡江甘團練管帶,每天帶兵在蜀崗梅嶺間巡邏,這情形被其恩師、我國近代著名的政治活動家和實業家、辛亥革命后的浙江首任都督、浙江鐵路公司經理湯蟄仙先生獲知,他特意趕到揚州去探望宗懋,臨行又向宗懋要了照片,回去后暗中為他積極奔走,替他辦好再次參加科舉考試報名事宜,最終說服宗懋在光緒二十九年癸卯(1903)再次參加科舉考試。或許是冥冥中的巧合,結果仍只中第37名,名次和10年前的36名只差一位。但這次考試無疑對宗懋的整個人生軌跡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考中舉人后,宗懋得以知縣分發江蘇轉官直隸,不久升任直隸州知州。
雖然宗懋很想在官場上有所作為,讓自己的才華能為世所用。但不久后就感到失望。他結識了也是世交的著名實業家、上海阜豐公司創辦人孫多森兄弟。孫氏兄弟的祖父孫家鼐為咸豐九年的狀元、光緒帝師,也是京師大學堂,今北京大學的創辦人。他們的外祖父是兩廣總督李瀚章,也就是清末洋務重臣李鴻章的大哥,和其父鳳丹為好友。孫多森和宗懋兩人年齡相仿,學識相近,因此一見如故。宗懋在孫氏兄弟的勸導下走上了實業救國道路,先后就任于上海阜豐公司、北洋灤州官礦公司經理、直隸勸業導署總務科科長兼礦務、中國銀行總行秘書長、中國銀行副行長、河南中國銀行行長等職,其業績受到北洋政府的嘉獎。
在繁忙的公務活動中,宗懋一刻也未曾忘記父親的臨終所托,時刻不忘對故鄉先哲遺著的搜集整理,常常為購入一善本而不計所出。
1919年,因一直欣賞他才干的頂頭上司和好友孫多森積勞成疾去世,宗懋辭去公職,定居天津,專心一意為完成父親的遺命而奔波。他潛心鉆研先哲典籍,搜集金華地方文獻作為《續金華叢書》的資料。在搜集宋代金華先賢鄭剛中的作品時,因鄭剛中所著《周易窺余》,各種有關藏書文獻典籍中均很少見到,只有京師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四庫全書》本中收錄。但到京師圖書館去抄錄一定要先購券,購券需用重金作為押金,時間又有限制。宗懋從他住處到城北京師圖書館來回有10多公里路,數九寒天,他冒著大風雪出門,懷里藏著干糧徒步前往,為節省時間,中午就用干糧充饑。有時來不及帶干糧,為多抄書就忍饑挨餓一天。這搜書過程的艱辛,不是親身經歷的人很難體會的到。
宗懋在《續金華叢書》序言中談到:“自從含淚接受父親臨終前的遺命,一刻也不敢忘記。即使為生計所迫奔走在大江南北時,身邊也始終帶著書,以備查考,不敢有絲毫的松懈。”為能早日完成父親的遺愿,他終日奔波在各種書店和書鋪間尋找有用之書,生活上節衣縮食,安步當車。他歸納自己碰到了三大難題:一是故鄉的先哲遺書大多被同鄉后輩收藏,如果自己人在故鄉,可能搜集工作會相對容易些,而自己背井離鄉,遠在天津,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先賢的善本,往往是價格超過瑰寶,無力承受;二是盛世刊刻叢書,大都是廣借善本,參互考訂;而自己生逢亂世,珍本古籍大都流散,即便要向人借也無處可覓;三是要使刊刻之書流傳后世,且經得起檢驗,必須請學者探討校訂,而自己一介書生,交往不多,與人商討,又苦于缺乏經濟實力。繼承父業,談何容易。
但宗懋卻以此難題作為動力,歷經10年,終于完成輯刻家鄉先賢著作經、史、子、集共58種,于1924年成書120冊,名為《續金華叢書》,補《金華叢書》之未備。在完成了父親遺愿的同時,也給故鄉金華留下了一筆寶貴的文化財富,更為浙江文化乃至中國文化留下了豐厚的精神遺產。
胡宗懋的《續金華叢書》,不但增補了《金華叢書》里列有書目卻未找到傳本的大量書籍,而且在此之外,又搜羅了不少《金華叢書》中連書目都沒有的書。他在努力完整地保存金華地方文獻的同時,學術上又自覺地繼承其父嚴謹的校刻之風,被時人高度贊揚肯定。曾任北洋政府教育總長的近代著名藏書家傅增湘先生為《續金華叢書》作序時對胡宗懋的人品學識,刻書過程的嚴謹,叢書的作用規模、地位等均作了極高的評價。
稍后,胡宗懋又出資刊補了因歲久而殘缺的《金華叢書》版片,把它和《續金華叢書》的版本一起贈給浙江圖書館以廣流傳,當時政府要給予他一等特獎,宗懋謝絕了。值得一提的是,胡宗懋在完成《續金華叢書》后,又輯刻了二十四卷的《金華經籍志》,記述了從三國至明末的金華先賢著作,在古籍的傳承和目錄學的發展方面作出了獨特而重要的成就。
據宗懋健在的兒孫輩所述,宗懋逝世后,其平生搜集的大量藏書,一部分捐給了當時天津的崇化學會———由嚴修聯合一些學者名流,于1927年發起成立的津門最早民辦學術團體,另一部分贈給了胡宗懋生前任董事的天津工商學院,又有一部分捐贈北京圖書館,其余則在“文革”中流失。現在宗懋尚有一兒二女健在,兒子胡慶昌現年93歲,身體尚健,是中國著名建筑設計大師,定居于北京,每周還上班一天;四女兒胡瑜現年96歲,頭腦清楚,在天津定居;小女兒胡衡現年78歲,天津大學畢業,地理與歷史教師,現居深圳。令人遺憾的是,宗懋的藏書,只有胡慶昌先生家中還留有一本胡宗懋親自撰寫的藏書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