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琳

　　去年的時候李金發跟我說，他妹妹香琳要開建材店了，叫我們家房子造好裝潢的時候到她店里買地磚,不要到鎮上金明的店里買,只要講一聲,香琳就會送貨上門的。

　　香琳這個人，我印象不深，因為她從小跟著她爸在外面開店做生意，后來又到李金發開的店里幫忙，不怎么在家住，有時候在店里看見村里人買東西，都是笑一笑，也不叫人，看見別人站在店門口，還自顧自看電視，也不會說搬把凳子叫人坐一下，這點跟她爸和兩個哥哥一點都不像，他們一家人生意經都很好的，就她跟個葫蘆瓜一樣不聲不響。

　　事實上，香琳本來就不是李金發他們家里的人，她是金發爸爸撿來的。那年快過年了，很冷，金發娘都躺被窩里了，好像聽見有小孩子哭聲。金發娘跟金發爸爸說：你去看看，什么東西在哭？金發爸爸說：貓在哭呢！金發娘說：這么冷的天，貓哭什么！金發爸爸就開門去看，一個竹籃子掛在他門前，里面有個小孩像個小貓叫一樣在哭。打開來看，是個女孩。那時他們家條件在村里算好的，就兩個兒子，剛好想要一個囡，囡就自己跑來了。

　　金發爸爸忖一忖：這個女孩的爺娘，應該是不遠的村子里的人，知道他們家條件好養得起，知道他們想要一個女兒，而且我們村子這么小這么偏僻，一般人扔小孩，總會扔到市鎮街頭，以便人家撿去，如果不是刻意的話，誰會扔到這兒來呢。

　　那時候金發爸爸在外頭做生意，東兩天西三天，也沒功夫打聽，香琳長到十來歲的時候，他們終于打聽到了，是鴨頭山的一戶人家扔的。那戶人家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香琳是第七個，家里小孩多，窮得要死，香琳生下來，怕養不活，聽人說金發家條件好，就半夜三更偷偷掛到他們家門前了。說不定當年金發爸爸開門的時候，香琳的親生父親正躲在菜園子里看著呢。

　　金發爸爸說，既然知道了，如果香琳愿意，你們想領回去的話也可以領回去，以后就當做親戚走動。那戶人家很高興，備了一大籃謝禮，饅頭粽子什么的，又買了衣服糖果，來看香琳。金發爸爸跟香琳說：香琳，你過來，看看你的親生爺娘。

　　香琳從廚房里噔噔噔地走到堂屋里，拎起那籃饅頭粽子，一把扔到門外，饅頭粽子滾了一地，她又拿起那件衣服，撕得粉碎，指著她的親生爺娘說：滾！給我滾出去！

　　她親生爺娘倒了一個大霉，從此沒到這里來過。那年那邊的大哥到山上干活，摔斷了腿，到香琳家來借點錢，金發爸爸想想，好歹也是戶親戚，就答應了。可是香琳死活不同意，抱著錢匣子就是不肯松手。金發爸爸說：香琳，不要這樣嘛，怎么說也是你大哥。香琳說：我的大哥只有一個，哪里又來一個大哥，我不認識。她大哥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香琳長大以后，嫁給葉村的退伍軍人大偉，生了一個女兒，有先天性的毛病：一只腳是拐的，永遠伸不直，智力永遠只有四五歲，因為光吃不運動，又特別特別胖，豆腐桶一樣不像樣子。后來又生了一個女兒，倒是特別的聰明漂亮。現在，她們的小女兒上大學去了，大女兒每天傻傻地坐在建材店前，看她的父母忙碌。香琳跟人家講，她開店就是為了這個女兒，無論怎樣辛苦，總得為她掙一點養老錢，她自己一生下來就被父母扔掉了，這個女兒就算有病，她也不會扔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