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魏再接手共盛一年以后,書店從勝利街的東邊搬到西邊,換了一個縱深50平方的店面,小魏的書店開大了。兩廂對立的書柜上盡是搜羅來的舊書,從中國古典到外國文藝,參差錯落,琳瑯滿目。如果喜好外國文藝,必然可以見到許多令人心動的作品,比如布歇爾的《變》,勒薩日的《吉爾·布拉斯》、《瘸腿魔鬼》,但丁的《神曲》(朱維基的譯本),毛姆短篇小說選,二葉亭四迷的小說,尾崎紅葉的《金色夜叉》,諸如此類,真是嘆為觀止。除了書籍,她還進一些畫冊字畫、文革物品、報紙舊刊、百科全書、小人書等等物件,“反正收藏什么的都有,我就盡量按著他們的喜好進一些貨。”小魏說,“比如說文革期間的人民日報,上個世紀50、60年代的小人書,尤其是小人書,上千元一套的到處都是。”這就是她的謀生之道。
本來,金華做舊書生意的就有兩條進書的路子,一條是專注于學校、事業單位、工廠等地的圖書館以及廢品回收站,另一條就是小魏這樣,專走上海舊書市場。“我記得從上海最多一次進了一噸的書回來。還得自己親自打包,找佳吉快運運回來。”小魏說。世博會以前,上海文廟有個賣書的夜市,一般都在午夜十二點到清晨六點之間,形同鬼市,繁盛時,一條街長兩三百米,相對擺開,竟有五六十家之多,人們打著手電筒東瞧西看,估摸書籍的價值,再跟書販子討價還價。賣書的有河南、安徽的,買書的有蘇州、嘉興的。小魏在文廟的夜市行走了一年有余,因世博會召開,夜市遭到管制,繁盛的景象一去不復返。小魏去上海進書的渠道,只好轉為到藏書人的家里去商談了,因為她的書店需求量大,人家也就愿意與她往來,有什么舊書信息都會通聲氣,書店也就漸漸地做穩了貨源與客源,品味和品相隨之漸高,書的價格也由之飆升。一套《資治通鑒》的價格頂得上普通員工一個月的工資。換一個角度,小魏則說:“一套《太平廣記》也就一頓飯錢加K歌而已。”如此說來,倒是她更在理了。
從浦江、義烏、蘭溪、東陽過來買書的人,形成了一個共盛書店的固定客戶群,每次書一到,他們多半也會殺到勝利街上,都是同道中人,互相都面善,他們和小魏之間也會交流探討,幾年下來,小魏對書的品鑒能力也就不是當初那個小魏了,她說:“現在我知道哪些書值錢不值錢,而不是哪些書好看不好看。”她對1990年前出版的各類文學書籍最是看好,因其裝幀、封面設計等一應出自名家手筆,之后出版的書籍卻是偏向武俠、政治一類,而且盜版猖獗,基本上不成樣子了。新千年到現在,雖然不斷有重新翻印的書出現,但舊書情結嚴重的讀書人,還是看重網格本之類的舊書,因為記憶是不可復制的,他們從那個時代走過來,需要那個時代的書籍來豐富記憶也好,填補記憶也好,逝去的時光不再了,但書還在。
然則小魏她自己也是個愛書之人,進到20本的魯迅全集,先是收藏在家,所謂奇貨可居了。有時,她跟她丈夫開玩笑,總說“把你的書都拿出來賣了吧”,她丈夫就回敬她“那我把你的徐訏全集燒了吧”,她就急了。對于徐訏的文字,她認真地讀過,那種繾綣、氤氳的氣息,已經不多見了。自從有了這一套徐訏文集以后,她在舊書市場上再也沒見過第二套。有時候,她也會想到歇業算了,“書價還沒有房租漲得快,實體書店費用高,盈利少,還不如自己弄個倉庫,搞個不掛牌經營,周末也去八詠路上練練攤,甚至把書都放到孔夫子舊書網上賣。”說完,有電話進來,她接起來,一聽是個客戶,他是來打聽她什么時候出去進書,小魏說:“春節前再出去一趟,今年也就差不多了。書是越來越貴,你要是只看不下手,更加沒有書了。”那個客戶又向她詢問了紅樓夢叢刊的價錢,小魏報了個數,他似乎覺得有點貴,但便宜買好貨的季節似乎真的過去了,書籍的黃金時代也似乎真的過去了。說歸說,但小魏她還是很有信心做下去,她的夢想似乎比很多讀書人的夢想更牢靠些。
因為,越質樸的夢想也就越會成為現實,越華麗的夢想也就越會成為空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