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當代的女作家中,張愛玲無疑占據了舉足輕重的地位。她的小說,我看過好幾部,不過最近熱門的《小團圓》倒是沒去看,一來我不喜歡湊熱鬧,二來是因為每每看完張愛玲的作品,心里的郁悶要很長時間才消褪。不管是她的《十八春》、《紅玫瑰與白玫瑰》、《沉香屑第一爐香》,或者是《怨女》、《五四遺事》、《花凋》,等等等等,無不是滿紙滿篇浸透了小人物的眼淚和辛酸,無不描刻了世間人與人之間的薄情和冷漠,看得多了,幾乎對人世要起了失望,幸而她寫的無非是上世紀的人,上世紀的事,失望之余倒有了一絲慶幸。假如愛玲生得逢時,又是否能寫出如此傳世佳作?
張愛玲是寫“凄涼”一詞的高手。凄涼分兩種境界,一種是魯迅式的“眾人皆醉我獨醒”,世界一片昏暗,民眾渾渾沌沌,振臂一呼,人以為瘋子,捉了要送瘋人院。洋鬼子殺自家人,皆過年般趕去,伸長了脖子,“好看好看”,回家向沒有見識的鄉下人夸耀。另一種凄涼,是紅樓夢似的凄涼,芬芳落盡,雨打殘秋,是熱鬧中的孤獨,繁華中的冷漠。張愛玲的凄涼,無疑是后一種。“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云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這是小說《金鎖記》中孤獨一生的曹七巧的縮影,張愛玲作品中的每一個女性(除流蘇外),不管是可憐的或者是可恨的,無不像天邊的殘月,掛著冰涼的淚珠,被生活反復揉搓成模糊而殘缺的一團。
曹七巧是一個怎么樣的人呢?起先,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市民,油麻店主的妹妹油麻西施,暗戀她的有豬肉販子和哥哥的小兄弟,本來,如果按正常發展的話,她可能會成為某個小店漂亮能干的老板娘,她的一生也會在庸俗的幸福和數不盡的勞累中度過。但是,她的哥哥為貪戀錢財,把她嫁給了生軟骨病癱瘓在床的姜家二少爺,曹七巧戴著黃金枷鎖的一生便從此開始。在姜家,因為丈夫是個癱子,娘家又小門小戶,她受盡別人的冷落和輕視,甚至老媽子們也在背后議論她。這種相互排擠、攀比、勢力的家庭氛圍使她逐漸養成了尖酸刻薄、萬事懷疑、視錢如命的個性。她不放過任何傷害人的機會,包括自己的兒子長白、女兒長安,她害死媳婦芝壽,害死娟兒,不斷拆散女兒的婚事,把一家人都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不相信任何人,兒子是不可靠的、女兒是不可靠的、兄弟侄子都不可靠、男人更加不可靠,只會騙錢,所以唯一值得信任的只有錢,她把錢看得比命還重要。所以,當所有的欲望破滅,所有的親情破滅,最后只剩下錢的時候,她整個的人生,就像戴了一幅黃金的枷鎖。
我們看曹七巧時,除了覺得這個人極端可恨之外,難免也會對她心生一絲同情,是什么使她從一個可愛的“油麻西施”褪變成喪失人性、用尖利的薄刀片一樣的嘴到處殺人的半瘋子?是姜仲澤嗎?姜季澤嗎?亦或是她自己?她是一個女人,她需要異性之愛,需要關懷,需要尊重,但是在姜家大院,這些都無異于神話。她曾經把愛的希望寄托在三少爺季澤身上,最終卻發現她所傾慕的三少爺只是一個愛情騙子,他討好她的目的只是為了騙取她的錢。愛情的幻影消失了,淌著眼淚的七巧奔到窗前。一出徹底的悲劇造就了一個徹底瘋狂的人。
晚年的七巧不斷地和自己兒女斗爭,其實正是她一生不幸的反映。她故意氣死兒媳,因為在她身上找到她自己青春的影子,她妒忌他們的幸福生活,因此近似變態地加以報復。她拆散女兒的婚事,因為她對男人已經采取一律敵視的態度,因為她就是被自己所愛的男人欺騙。
曹七巧的一生,是悲劇的一生。我還記得老師給我講過的悲劇的定義,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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