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導:哪怕是走位,也要跟演員一樣演出來
拍時裝戲的時候,還是那么多戲找我,各部戲的時間撞在一起是件很讓人痛苦的事兒,協調不開的時候,也在拼命地得罪人,這邊說是兄弟不要去拍那部,那邊也是如此,當然我不是為了這個原因放棄做演員。一次,我到浙江麗水客串做副導演,有部電影叫《五顆子彈》,我臨時客串給劇組排群眾,認識了一個副導演,一個大姐,拍完之后,她覺得我挺上路,腿腳勤快,跑來跑去,臨走留了號碼,說有機會我們合作,繼續做副導演。當時沒當回事,不到半年,她接了個大戲,跟我說“很大的國內知名導演的戲,你愿不愿來做副導演”,我說“那告訴我是誰吧”,她說“梅蘭芳,你自己去查”,我一輸入電腦,是陳凱歌的戲,我想我到底是做演員,還是做副導演呢?做演員,仍然是邊邊角角,二十級的戲,你演十七級,每級兩三場,對白多的三四場,演的角色到頭來不是淹死了,就是刺死了。我演的戲里有很多死法,最古怪的死法是在拍《少年黃飛鴻》時,被釋小龍壓在蒸汽火車頭上燙死了,那時釋小龍還在上小學六年級。還有一次就是劇中的劉伯溫能夠吹笛子控制烏鴉,于是我被烏鴉啄死了。
我的副導演之路起點比較高,一來就接觸這么大的導演,之前只做過電視劇的副導演,拍電影就像另一個圈一樣,去了之后,剛開始幫演員走位,替演員打光,記得替余少群走位時,演一出空城計,他回頭喊“師叔”,這么簡單的一句話我沒說,只聽陳凱歌在那廂用無線麥可風說道,“副導演都記不住對白么”,我刷地一下臉紅透了,不知道該躲哪兒去。原來電影是這樣的,哪怕是走位,也要跟演員一樣演出來。陳凱歌是個很注重儀表的人。當時,他或許知道我是橫漂,因為他的助理也是個橫漂,可能跟他提起我在橫店還算小有名氣,演過很多戲。到后來,我幫黎明走位,對白相當長,我確實沒看過本子,很認真地把對白講了,陳凱歌說,“我們謝謝張超,鼓鼓掌吧”。我想,原來我也可以做得好。
《梅蘭芳》里我沒有演過戲,都被剪掉了。第一個角色是演胡適,找大腕,預算不夠,省錢找張超行不行,陳凱歌就說“造型試試”。造完型之后,他一笑,說了一句“真有點意思,就是他了”。原來的劇本胡適戲份不少,梅蘭芳給袁大頭演出時,戲結束時有一出跟軍政人員合影的戲,梅蘭芳上臺時沒位置,胡適把他拉過來,出來之后,陳凱歌覺得沒什么意思,刪掉了。后來他說,“我給你安排另外一個,上海普通話會不會講”,不會,學。加了一場戲,一個報社編劇,孫紅雷飾演的齊如山冒充梅蘭芳的聲音,給報社編輯打電話,說梅蘭芳要復出,報社編輯接到這個電話,有點不敢相信,有一大段對白,最后還是被剪掉,片時太長的緣故。有個插曲挺有意思,《梅蘭芳》里面有個日本演員安藤政信,當時很多影迷就是為了安藤政信去做群眾演員,他提前半年來中國學習漢語,背對白,學得差不多,到開拍的前一天,陳凱歌把五句對白全都改了,于是第二天安藤政信沒有來,他的助理說他在房間里哭,他今天來不了,他接受不了導演這么拍,在日本劇本定好了,不會再改劇本。改對白,合同里沒有這一條。陳凱歌的戲,劇本都是他窩在賓館里改出來的,有時改很晚,到了現場頭發還是豎著的。把副導演叫到一起,拿劇本去復印,演員的劇本也是現場才拿到的。孫紅雷拍辭職那場戲,拿到對白,到了十六條還沒過,拍到二十二條,勉強過。王學圻拍到二十七條,陳凱歌讓場記別報板了,低聲嘀咕“這個還是王學圻啊,不是十三燕”。
有了《梅蘭芳》才有《葉問》,在《葉問》之前,我在葉偉信的《龍虎門》里串過戲,當時跟《龍虎門》的副導演開玩笑地說,“要是里面有我的特寫,我請你吃飯。沒我的特寫,就不請你吃飯了。”誰想還真有,我里面飾演一個父親,一家三口在茶樓吃飯,沙田三豹里面的一位闖進來喊一聲“有錢吃飯,沒錢還我”,把我的頭按在桌子上,一個特寫隨即閃過,0.1秒,最后我還是把飯給請了。我去見葉偉信,他問:“你拍過龍虎門哦,你演什么?沙田三豹?”“不是,導演,我演被他們打的那個。”“這部戲人比較多,辛苦你了。”就這樣成了。
在葉偉信那里是另外一個氣氛,導演組、場記、制片組、編劇都坐在一起圍讀劇本,都講廣東話,有意見就說,他偶爾會問我:“我哋講乜,你知唔知?”“曉得,曉得。”其實90%以上都聽不懂,等你看完劇本,他問你有什么意見?提意見?我之前在劇組從來沒有提過意見,我當時就蒙了,只好說“對不起,我才看了一遍”。香港人拍電影是這樣的,不是一個人想出來,好多人一言一語改出來,所以葉偉信的劇本相對比較成熟,開機前,把對白中的廣東話換成國語,他會征求我的意見,比如葉問的兒子問葉問“爸爸,你以前不是天天打功夫的么,為什么現在不打了”,我說“導演,練功夫可以,不能說打功夫”。從那兒以后,明白跟香港人合作,可以慢慢地參與進去。拍《葉問》時,有一場戲講佛山已經被日本人占據了,街頭要刷些標語,當時刷了些“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一腔熱血換取民主自由解放”等等,我在邊上提醒導演:“這種標語在抗日根據地才會有,這個時候的佛山都被日本人占領了,刷這些標語不大對路。”甄子丹就站在邊上,連說:“對對對,沒錯,怎么能寫這種話,寫這種話早就仆街了。”
《梅蘭芳》一天只拍五六個鏡頭,《葉問》是動作戲,一天竟然能拍五六十個鏡頭,相當之快了。我問他們,他們告訴我“這個算快么,這個算正常”。香港電影在最鼎盛的時期,一個星期就能拍出一部電影。給《葉問》劇組排群眾演員,里面有一出葉問一個打十個的場面,需要五六個光頭時,沒有人去剔,只有十幾個光頭,洪金寶在那里等,演日本軍官三浦的日本演員不在,我當時就把頭發剔了頂替上去,演員副導演感激我替他解圍,后來請我吃飯,我拒絕了,我覺得跟香港人氣場不合,一直到殺青那天,一定要請我吃飯,我只好去了,他們三個人一塊兒請我,AA制,375元錢,每個人掏零錢湊,我當時覺得很怪,心想之前不跟他們吃飯是對的。后來時間接觸長了,他們也接受了我的方式,相互請來請去也是AA制,不必湊份子。
拍完《葉問》,他們還是找我,推薦我去《十月圍城》,接下來都是香港的戲了,居然拍不成大陸導演的戲。《十月圍城》讓我學到了副導演應該身先士卒。有一出戲拍胡軍帶領眾殺手祭拜,當時地上很臟,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甚至還潑了水,倒影中月光閃爍,顯得很神秘。殺手們應該怎么跪拜,本來是我安排的事情,我猶豫了一會兒,沒有跪下去,第一副導演也沒說我,他刷地就跪了下去,“我告訴你們,先跪這只腳,再跪那只腳,然后叩拜。”從《十月圍城》之后我知道了副導演該干什么,副導演就是導演說這個鏡頭拍他中箭到底,你就得倒下去的那個人,不管地上有臟水還是馬糞。以后在劇組里我不敢穿得太干凈,當然我不怕洗衣服,其實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洗衣服,因為時間是自己的,回到房間也只能洗衣服,洗洗就睡了。
《十月圍城》之后,通過朋友介紹介紹再介紹,接到的香港片越來越多,我也只能在這個圈里混了,做副導演,除了及時倒地之外,還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拍《新少林寺》時,場面大,現場亂,馬車火把滿眼花,后面催得緊,我就緊張了,直接喊“開機”,劉德華連喊:“等等,哇,你真厲害,化妝師還在車上,你喊開機?”我只能怪自己眼睛不好,馬車多,人多,根本看不清楚。拍成龍的戲份,也很頭疼,他一邊跟小朋友們玩得起勁,一邊就是不到位。導演偷偷地支招說“你喊開機”,誰想還真管用,成龍立馬就在那兒打坐去了。還有一次跟跟馬兒有關,拍天王殿打架那一出,那馬兒能夠聽懂開機的口令,一聽口令它自個兒先跑起來了,到后來連“one、two、three”都懂了,我只好跟馬師、攝影師商量好,打手勢當口令,卻忘了跟武行講,馬師一撥馬頭,結結實實地砸在武行演員的頭上,他過來問我“哥,你開機怎么不叫我”,我只好一個勁地說對不起。到了拍《大魔術師》時,改裝的黃包車歸特別道具組管,不是一般道具組管,他們沒經驗,以致兩頭都沒管上,梁朝偉從天橋過來,一眾黃包車拉進來了,誰想黃包車的扶手沒裝,你都不知道說什么好,我下了很大的決心去跟爾東升說:“導演,剛才那個鏡頭能不能重來,黃包車的扶手沒裝。”爾東升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說道:“現場都是干嘛的,你們放心,這個鏡頭我不會重拍,我要讓你們八十歲在電影院看到這部電影的時候,看到這輛沒裝扶手的黃包車,我要讓你們內疚到八十歲。”后來特意去看,后期他會不會畫上去,他沒有畫,黃包車過來時真沒有扶手,到了下一個鏡頭又有了。
拍《西游·降魔篇》的時候,副導演更多,我的任務反而少了。《西游·降魔篇》休息時間挺長,做過演員的導演拍戲,他們都經不起長時間的工作,十二個小時一定會收工,葉偉信拍一個白天加一個晚上也不會累,拍《倩女幽魂》的時候,為了趕古天樂的檔期,一個通宵加一個白天,到第二天上午十點,人特別困乏,現場一片安靜,場務試拍時,喊“安靜”,其實根本沒有人說話。其實天殘腳這一角色起初沒我什么事兒,先是找了個場務,會打武警拳,周先生說試一下裝。這時,第一副導演郭子健多了一句嘴,“周先生,查理就是個演員。”查理是我的英文名,順便提一句,星爺是粉絲們叫的,我們在劇組里只能叫周先生。周先生回頭看了看,“好啊,試下先啊。”兩個人都試完造型,他又說:“都搭。”我試完造型就忘了,拍的時候,郭子建跟我說:“查理,你還是別演了,我怕他會折磨你。我在后面看了,四米長的高蹺,還要吊威亞,讓他去折磨那個場務吧。”天殘腳在見了孫悟空的時候不是有句臺詞,說:“個子這么小,妖氣卻很大。”周先生聽了那個場務的臺詞,說:“哎,讓查理來了。”足足等了我兩個小時,才化好妝頂上。又足足九個晚上,真是天大的折磨,有網友說,天殘腳不是天生殘疾吧,他的小腳好可愛啊。不說白演吧,反正我演完之后沒人知道是我演的。
這些年來,我一直記得當初我在橫店奔跑的那個早晨,特別是那個早晨,我在橫店橫著走的很長一段時間跟那個早晨一樣,不停地跑,不知道目標在哪兒,不停地向后面觀望,問自己走錯了沒,這條路走對了么,前面的目標在哪兒,能不能換一種選擇,也不知道,然后就這樣堅持下來,橫著走到了現在。
![]() |
![]() |
![]() |
![]() |
![]() |
看婺城新聞,關注婺城新聞網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