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父

　　李英昌

　　1

　　那一刻，透過云層

　　我看見一棵高高的樹

　　孤獨地聳立，在塵世之外

　　一枚消瘦的影子

　　顫抖著，如同淚水

　　那是你的翅膀

　　你那被結核桿菌鏤空的肺

　　你那割舍不下的牽掛

　　晃動著，如同呼吸的火焰

　　如同神靈背后的光暈

　　那一刻，我找到了你

　　你的聲音穿透萬物

　　只要一凝神，就能聽見

　　天上的你

　　背負一片薄薄的陽光

　　2

　　悲傷的大海，濕漉漉的人間

　　我們無論怎么飛

　　都飛不出自己的影子

　　遙遠的越戰，你的水壺里

　　灌滿白糖，宣誓

　　咽下了前半生的苦澀

　　四十年后，污煙瘴氣的棋牌室

　　你最后的防空洞，一個噩夢

　　只能用另一個來擺脫

　　你看見，炸彈在大地上綻放

　　如賭徒拋出的骰子

　　你匍匐著，一只幸存的蟲子

　　爬過人間，沒有盡頭的日子

　　長滿貧窮與背叛，操勞與疾病

　　幸福短暫，如一聲槍響

　　在黑暗里，你牽著我的手

　　穿過長長的隧道，前面

　　就是傳說中的大光明

　　3

　　何處是生命的歸宿？

　　葬土中，遠古的玉器收攏翅膀

　　沉入時光的河流

　　生與死糾纏，無聲無息

　　千年萬年就是一瞬

　　一遍遍擦拭，一遍遍呼喚

　　石頭變得溫暖

　　你的目光，水波一般蕩漾

　　靈魂舒展斑斕的翅膀

　　蠻荒的年代撲面而來

　　歌聲借草木傳唱

　　那條河沿著你，流向我

　　所以我活著，你就在

　　我快樂，就聽見整條河在歡呼

　　所以蟬聲永不停歇

　　在高高的樹上，在沉沉的夜里

　　4

　　蒙昧的日子雜草叢生

　　我們期待著，大地的祭壇

　　收下淚水與希望

　　我們經過你的儀式——

　　綴滿鮮花的渡船穿過長夜

　　然后是一場火，穿越邊界

　　我們的神靈登上高高的烽火臺

　　在消逝的春天

　　用聲音，傳遞遠古的欣喜

　　在一滴露水的世界里

　　你艱難地呼吸，用殘破的肺

　　為我們打撈虛無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