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繡紅
她,是第一個來到我們這所農村完小的擁有大學文憑的老師。
小時候,村上有一所設有四個年級的完小。說是四個年級,學生人數卻從未超過百人。在我上學之前,全校的教學由兩位鄰村的上了年紀的代課老師承擔。有一天,學校突然來了一位年輕漂亮的老師。
她身著白色連衣裙,腳上穿一雙黑色平絨鞋,個子高挑,骨骼清麗,眼睛清澈,笑容明朗,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在此之前,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看的女子。很幸運,她成了我的啟蒙老師,教我們語文。
她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在當時,老師在下課時間也用普通話和我們交流,是一件挺新鮮的事。更驚奇的是,她還用鋼筆蘸著紅色墨水給我們批改作業(yè)。作業(yè)本上常有一兩行批語,如今雖記不起內容,但依稀記得行筆流暢、字跡娟秀,這令我著迷。在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家里人檢查完我的作業(yè),都會說,嗯,字不錯,像胡老師。七八歲的蓬頭稚子,對美,自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敏感。喜歡一個人,便不自覺地去靠近、去模仿。
她的課,講得詩意流淌,妙趣橫生。一個個漢字,在她嘴里,都成了妙不可言的音符,仿佛她吐出的每個字里,都帶有花香。我們入迷地聽她朗讀課文,爭相回答她的提問。她常獎給我們一些新奇的獎品,有時是一個小陶藝,有時是用彩色塑料管折的小星星。獎品層出不窮,總能給我們帶來驚喜。那時候,我覺得她就是當時熱播動畫片里的神奇人物乃尼,往袖口一掏,總有取之不竭的禮物。
春天的時候,她領我們去田里摘云英子做眼鏡,帶我們去田頭看桃花。秋天了,她領我們上山采樹葉,帶回家煮熟了,用刷子刷得只剩下葉脈,然后將山上的野果子攪爛成果漿,在葉脈上涂顏色,晾干了作書簽。她常帶我們走出課堂,去做很多有趣的事。在我們心里,充滿好奇與期待。
她帶給我們的沖擊,不僅與此。我們平時做的卷子,都是她油印的。我們常見她在蠟紙上用鐵筆刻畫出文字圖畫,然后把蠟紙附在普通紙面上,在上面涂施油墨。因此,很多時候,我們的卷子都是新鮮出爐的,考試時,卷子上透著一股淡淡的墨香,有時橡皮一擦,卷子上的字便會留下一條長長的尾巴。
班上有兩位同學,上學不易。每天摸黑起床,要走三個多小時的山路。下雪天路滑,等他們來到學校,常是全身濕透了,也不知在途中摔了多少次,滾了多少回。為此,胡老師特意在教室里準備了一個大火盆,兩套棉衣。等他們來了,就讓他們把衣服換下來,然后給他們烘衣服。
她也常常帶自己做的點心給全班同學吃。讓我們這群山里娃,在貧瘠的生活中體味到濃濃的溫暖氣息。
胡老師,全名胡根花,她的家就在村頭,離學校并不遠,一棟二層樓的小洋房,是村上最時髦的一棟房子。我們都知道,她家富裕。
到了二年級開學那天,她沒來上課。據說,她家的生意做到很遠,他們家要舉家搬遷。聽聞了這個消息,孩子們都很著急。全班十四個同學全跑到胡老師家,站在她房間的窗口,哭著求她回去給我們上課。我們對她的喜愛簡單而直接,小小年紀,只是希望傾我所能,去挽留她。胡老師并沒有開門,只聽她在房間里抽泣。此后,她再也沒有回來,那棟二層樓的小洋樓也一直空著。
盡管之后的二十三年,再也沒有遇到過胡老師,年少時的許多情景卻依然清晰,回憶起來,思緒翻騰,感激與溫暖并在。雖然胡老師只教了我們一年,但還是要感念那短暫綿薄的緣分,感謝生命中有幸遇到這樣一位美好的女子。我想,她的美,不在于教會了我們多少新知,而是在我們幼小的心田,埋下了希望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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