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歷史會輕輕刻下一個名字,又慢慢抹去,讓你知道這個人的一點事跡,卻不知道這點事跡之外他完整的人格與人生。早在1949年就已犧牲的白龍橋籍烈士徐文佩,卻有個曾經與他一起出生入死打過仗的弟弟徐維經依然健在。那天上午,在他們的老家——白龍橋鎮龍蟠村,80歲的徐維經與記者談起了哥哥徐文佩那如流星般短暫,又如磐石般沉重的一生——
一條窄而淺的溪流從村中蜿蜒而過,立冬的早晨,龍蟠這個遠離市區的小村莊顯得格外靜謐,除了有幾個村民聚在一處打撈溪魚,一路上幾乎看不到人,所以當我們出現在村里時,難免驚起了幾戶人家的狗,惹來一陣吠叫。
村子東面,徐文佩的烈士墓歷經了幾番遷墓、重建,悄然矗立在一條水泥鋪就的鄉道邊。一大簇人造花擺在墓碑上方,風雨不減其鮮妍,幾株高大的廣玉蘭樹環繞在墓地周圍,在晨光的照射下,愈發顯得挺拔清峻。墓地左邊是一尊由村里樹立的石碑,中間“永垂不朽”四個大字蒼勁有力,右邊也立有一塊石碑,刻有“抗日英雄民族楷模”八字,落款“單戈”。
在龍蟠村,老人們仍然習慣叫徐文佩的原名:維邦。在那段鮮紅的歲月里,“維邦”這個名字曾讓日軍寢食難安,讓土匪聞風喪膽,讓一方百姓在戰亂和烽火中有了力量和希望。“現在的人,很難想象那時候維邦的影響力有多大,他是無數人的精神支柱!
談起英年早逝的哥哥,徐維經有滿肚子的話要說,他心中裝著一部脈絡清晰、細節翔實的回憶錄。哥哥的經歷,在他日復一日的反芻中,不見模糊褪色,反而愈加清晰,清晰到每一個人物和每一個年月日。
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時局驟緊,當時任浙江省立第七中學(現金華一中)學生會主席的徐維邦,聯絡學生到塔水橋、呂塘下等地為流亡學生募捐。當時,他就給父母留了一份血書:“日本法西斯對我國已全面開戰,妄圖吞并中國,欲置我們四萬萬五千萬同胞為亡國奴。為了救亡圖存,我和滕景銘、盧榮剛等離開學校,直奔陜北抗日前線了!
一去幾個月無影蹤,直到當年十月,家中收到從陜北膚施寄來的信和一張六人合影,原來徐維邦已經進入“中國人民抗日軍事政治大學”學習軍事。信的署名是“文蓓”,他在信里告訴父母:此后不再通信,等打敗日本法西斯,再回家相聚……
等徐維經再次見到哥哥,已經是五年之后。1942年7月的一個晚上,8個衣衫襤褸、渾身傷病的男人倒在了自已家中,“他們嘔吐不止,身上全是虱子!碑敃r10歲的徐維經仍然記得那個場景,“全家人都躲起來了,直到聽有人喊‘爸媽’,才知道是維邦回來了!
原來,1938年從抗大結業后,徐維邦和戰友進入新組建的新四軍。1941年初,在“皖南事變”中不幸被捕,關押在上饒集中營。在獄中,徐維邦受盡酷刑,左眼幾乎失明,只剩下0.1的視力。1942年6月,集中營轉移福建建陽,途中,徐維邦與獄友們發動“赤石暴動”,一路走走爬爬,靠野菜雜草果腹,整整熬過了不堪回首的25個日日夜夜,才終于回到龍蟠村。
當時的龍蟠村正處于日軍與國民黨軍對峙的前沿地帶,情況非常復雜。鬼子的氣焰何等囂張,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徐維邦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他和隊友們商量后,成立了一支以龍蟠、讓長、呂塘下、大于、天姆山五個村為中心的抗日隊伍“南山抗日救國自衛隊”(簡稱“抗救隊”),徐維邦任隊長。
初建時,抗救隊人數不足三十,多數隊員連刀槍都不曾摸過,就這么幾個空有救國熱血的人,能敵得過武裝到牙且兇悍殘忍的鬼子嗎?為了喚起大家的信心,徐維邦刻意孤身徒手同竄村作惡的日本鬼子搏斗,兩次打死了兩個日本兵,并把抓來的鬼子放在村中公審,痛斥其惡行,將本來兇神惡煞的鬼子嚇得攤在地上發抖。
那之后,抗救隊的名稱,變成了鄉親們嘴里的“維邦部隊”,一時威震四方。鬼子、漢奸一聽“維邦部隊”來了,就紛紛抱頭鼠竄,日寇夜夜竄村肆虐的惡浪,也從此得到了遏制。
有一次,抗救隊抓到了兩個漢奸。一個是徐文佩的堂叔,在姜山頭村的日軍據點中為鬼子辦事,曾帶著鬼子火燒龍蟠村,另一個是當地的土郎中,曾帶著日本人包圍龍蟠村,抓捕徐文佩等人。兩人經過審訊,實屬罪大惡極,面對民眾斃之以泄憤的呼聲,徐維邦卻咬著牙說:殺堂叔,留郎中。只因為當時醫藥極度缺乏,郎中的一技之長還能派上用場。
徐維經說,公和私在哥哥維邦眼里,是涇渭分明的兩件事,絕不會混為一談,他也從未借自己的威望謀取任何意義上的私利。他們的姐姐嫁人后,被小叔子欺凌,有村民知道后憤憤不平,將那小叔子抓了來交給徐維邦處置,誰知維邦毫不計較,親自給他松綁,還告訴大家不要與那人為難。
正是這樣果敢無私的作風和滿腔的報國熱情,讓徐維邦在家鄉一帶有了很多追隨者。現在北京空軍干事所任副軍級職務的何樟標就是其中一個。那時他才14歲,身體瘦弱,決心跟著維邦干革命,遭到父親的反對。
一天,徐維邦將一頭曾被日寇擄去又被搶回的豬殺了,給大家改善伙食,每人分到一小碗肉吃著。正這時,何樟標的父親趕來,對徐維邦說要帶何樟標回家。維邦沒有反對,只問他吃飯了沒,豬肉都分完了,徐維邦就把自己的那碗肉給了他,自己到別的房間吃飯。何樟標的父親吃完飯又去找徐維邦,結果竟看到他獨自就著碗鹽湯下飯,那一瞬間,何樟標的父親就跪下了,說:兒子不要了,讓他跟著你干革命去吧。
1948年初,徐維邦召集原“南山抗日救國自衛隊”潛伏下來的骨干,在龍蟠村宣布成立金湯地區農工自救團(簡稱“農救團”)。如何樟標一樣,越來越多的人在徐文佩的感召下,加入到革命活動中。1949年3月農救團改編為浙東人民解放軍第六支隊第十大隊。
同年10月31日,他奉命在宣責、武義、遂昌、湯溪、金華等五縣交界的山嶺地帶追殲匪特,不幸在戰斗中犧牲。遺體運回老家龍蟠,共用了七天七夜!伴_追悼會的時候,遠鄉近村共來了有兩萬多人,外面全是人,所有路上都站滿了……”哪怕時隔六十余載,徐維經談到這里,還是哽咽難以成言。
“我哥懂得英語和日語,會打雙槍,會打拳,但是做人特別低調,連自己的住所都沒有,今天跟這個班睡,明天跟那個班睡,他部隊里的任何一個人看起來都比他威風。就這樣一個人,一手提槍,一手拎著六斤四兩,29歲死了,一生沒有娶妻,沒有留下后代。”
什么是“六斤四兩”?徐維經說,那是項上人頭的重量,大家心里清楚得很,干這個是要沒命的,可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后悔。
如今,徐維邦曾以教師身份作掩護任教過、也充當過公審鬼子會堂的原金華縣二湖鄉國民中心學校,已經變成了龍蟠村的老年活動室。村里的各項獎章榮譽整齊排列在墻上,老人們捧著茶杯來往其間,早不復往日的風云激蕩。
徐維經打算在這里辦一個烈士紀念館,將哥哥的英雄精神傳承下去。他還收藏著當時徐維邦和新四軍用過的刀棍等物件。這幾日,他正在相關部門積極奔走,只要資金籌措到位,這紀念館就辦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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