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凱麗
母親愛花草。家中屋里屋外都擺滿了各式花盆。在溫暖的季節,略略一數,竟多達七十余盆,且花季不一。家中四季,花開不敗,陽臺也成為了蜜蜂蝴蝶時常造訪的地方。母親很少向我一一介紹她的花,只是偶爾說起:“外面的花開得好吧?”但她卻常常在吃飯的當兒,笑意盈盈地望一眼一旁的幾盆綠蘿,說:“你看我把這綠蘿養得多好。”
綠蘿喜陰。母親便將它擺在屋內,久而久之它便成為了家中的一景。客人來時,見這一景總會贊嘆幾句。每當這時,母親就格外開心,兩眼彎彎,唇角也彎彎的。彼時我有些不以為然,即便那綠蘿青翠欲滴,又如何能與姹紫嫣紅相提并論?且這植物生得粗野,不比月季、蘭花、梔子之類嬌貴。每隔兩三天,隨意朝它灑點水,它便能夠迅速生長,偶爾一段時間忘記澆水,它也依然神采奕奕。家中的綠蘿已養了數月有余,藤蔓肆意蔓延。母親買了花架將其高高架起,然而綠蘿的長勢日漸迅猛,不久之后,藤蔓又重新匍匐在地上。花架放在門邊,家人進出之際,有時會不小心采斷或夾斷藤蔓。母親很是心疼,便將折斷的藤蔓拾起,放入盛水的玻璃瓶中。半個月后,這根斷藤便開始冒出白色的根須。待根須茂盛了,母親便將它移植到花盆中。這根斷藤長于土壤,不幸脫離土壤,在水的滋養下愈合傷口后,又重新回到了土壤中,如同一場新生。綠蘿,因為過于平凡,而難以給人乍見之時的驚艷;因為太易栽培,而難以給人等待之后的欣喜。
但綠蘿似乎很得詩人的青睞。儲光羲有詩云:“澗凈綠蘿深,巖暄新鳥轉。”李頻曾道:“片影明紅蘚,斜陰映綠蘿。”沈周亦言:“綠蘿深徑棲殘雨,黃葉空臺積暮云。”詩人所贊,無非一個“幽”字。藤蔓裊裊,綠葉掩映,若是這綠蘿生在山野之間,其空靈清幽,可以想見。如此看來,將綠蘿囿于花盆中,使其居于一隅,倒是委屈了它。
沒有深谷幽徑的環繞,綠蘿卻在書房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書房是忌諱姹紫嫣紅的,花香擾人心神,花色迷亂視野,唯有綠蘿不吵不鬧,從不奪人眼球。讀書入神時,你大可以忽視它,它在一旁安安靜靜;讀書疲倦時,你抬眸便見那抹綠色,頓覺心爽神怡。綠蘿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最舒服的姿態。孟浩然有詩說得好:“時愛綠蘿閑。”單一個“閑”字便道盡了綠蘿的神韻。生在山野,便高懸如瀑;長于花盆,便兀自舒展。即便是斷藤殘條也不急不躁地在水中度過恢復期,重獲新生。假以時日,何處不成蔭?山野也好,室內也罷,此處安心便是吾鄉。
花有花季,花開花落都無不牽動著養花人的心,綠蘿卻四季常青,久到令人時常忘記它的存在,就好似我們總為片刻的相遇而心醉神迷,卻忽視了一直陪伴在身邊的人。花開帶來的喜悅是熱鬧的,姹紫嫣紅在綠葉的映襯下愈顯明艷動人,花香襲人,蜜蜂蝴蝶也為之助興。面臨此景,賞花人的心情便瞬間開朗。而綠蘿卻只能給人寂靜的歡喜。沒有湊熱鬧的昆蟲圍著它轉。即便午間有日光躍入窗內,但落在綠蘿上的剎那也會收斂性子,同綠蘿一道沉默不語,卻將這午間裝點得越發恬靜。在綠蘿帶來的靜謐時光中,人甚至都無法察覺到自己悄悄揚起的唇角。
我們從不缺少熱鬧的喜悅,卻許久不見寂靜的歡喜。平日里所遇種種,如花開花敗,或喜極而泣,或悲痛欲絕,如此大喜大悲,謂之真性情,卻失卻了一份淡然。很多時候,為一些瑣事大喜大悲只是徒然消耗感情,反而令人的情感更加麻木。守住一株綠蘿和一片寂靜,在冥思遐想中看清自己真正的所求所愿,方能不為瑣事牽累,真正為可喜之事而喜,為可悲之事而悲。
離家日久,某日回家,母親的綠蘿依然生機盎然,透著飽滿的綠。母親從廚房出來,笑容淺淺,但眉眼間皆是歡喜之意。未等她開口,我便笑說:“這綠蘿養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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