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月亦是心上月

　　張煜凱

　　凌晨到黃昏，呼吸落在重復的軌跡上，沉冗的水汽結成下不完的雨，灌滿整個鐘表，模糊了時間的概念。幕鏡外彌漫著鵝黃的光線，走廊盡頭的窗框閃著微弱的白芒，衣服的褶皺里收藏著摩天大樓無聲開合的電梯，思想在數著紅燈的倒計時。

　　繞過繁忙的街道，看不規則的星空墜落在黯淡的山谷，畫出一道溢滿光亮的通道，螢綠的鹿角在林海閃耀，江溪里盛著浣洗過的月光。普照的陽光順著湛藍海平面的弧線流淌而下，在北海，穿過教堂和人海，收集日出氧氣和戀風詩句。

　　南國有蓬萊，落翠于潿洲。在未消失的晨曦下，黑黢黢的礁石上散落著一層藍綠色的玻璃花渣，由遠及近的海浪在靠岸時把手里捧著的浪花摔了稀碎，細成漫天的水霧順著胸腔的起伏被均勻地吸入鼻腔，釋放著讓人染風寒的陷阱。搖搖欲墜的木質棧橋忍著巨浪一次又一次的拳打腳踢，流著濕漉漉的汗，一滴又一滴，紳士的令人心疼。視線在呈多直角彎折的橋身上來回沖撞，山與海的蒙太奇視效，把內心為城市暈眩所結的陰翳一層層剖開，鋪展開一條長長的畫軸，上繪——陰雨、海浪、孤島、一雙人。

　　太陽的高度角不斷下降，空蕩蕩的環島公路早已沒了正午卷來的熱氣，路旁棕櫚葉扇出的空氣泛著濕冷，但能感覺到緊貼在后背的溫暖。夕照的余溫在離開這個經度之前統統留給還在追逐它的旅人，山巒上敬畏的目光里藏著天主教堂禮拜的鐘聲。遠處天空的云層壓著海面高鳴的船笛，宛若被撕碎的牛皮紙，嶙峋的撕痕間，流溢出莫蘭迪色的自然質感。

　　停車站在暮崖邊緣，眼前劇烈收縮的夕陽產生一種坍塌的美感，金色的汁液滲在云做的紗布上，底下失去光效的海洋變得愈發深邃。隨著時間推移，光線消逝，一份份黑暗堆積在山林、住宅、海面，懸崖下面魚市里熱鬧的叫賣和沿街林立店鋪的燈光把夜色烘托得無比誘人。抵達南灣街時，海水已退潮，木舟擱淺在灘壁，瑩黑的海潮和珠白的貝殼在夜曲里交替輕攏樂符，世界縮小在那幽曲的海岸線里。

　　十五的明月優雅地掛在杏黃的闌檻外，絲絲縷縷的云汽織成輕薄的面紗落在對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盤滋著熱油的香蕉豬回鍋肉香氣四溢，把閱山觀海的對話拉回眼前，青紅椒絲分明，入口軟嫩，一滴紅油滑落進飽滿的米飯里，像是待出墻的紅杏，熱烈而又克制。晚歸，攀上岸的零碎海風順著山路向下沉積在微微揚起的衣角。在遙遠的深海，鯨尾抑揚出一場深藍色的獨舞，是寄給海上明月的美好囈語，有人相知，人間值得，這大抵是每個人生滿懷期待的時刻。

　　眼睛能代替耳朵捕獲靈魂歡愉泛起的漣漪，把緊密銜接的生活句子停頓。為所有心心念念的向往空開一個海島距離，卸下疲憊，呼吸輕盈，寫下綠燈雀躍之上山川相語的安和，思緒澎湃之下云月相依的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