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友
白沙溪與我結緣,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那時候的我,還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兒童,只記得在一個深秋或者初冬的早上,我們一家連大帶小包括那些木柜床鋪碗碟統統被搬上一輛竹篷卡車,駛離金華市區的攔路井,來到了幾近南山的一個小鄉村,開始過起下放農村的生活。村子叫東鋪,村南有條溪,溪水從大山流來,又不知流向何處,更不知溪水何名,只聽得大人們說著“溪頭,溪頭”,或者是“到溪頭去”。現在回想起來,溪頭無非是溪里的意思,那么那時的村民只用一個“溪”字來稱呼它的。直到我年長了工作了,翻閱一些地方書籍,才知道這“溪”還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白沙溪。
我出生在婺江之畔,但對河流的第一次認識,卻是在這個遙遠的小鄉村。溪,離村子不遠,最多也就兩三百米光景。從家門口出發,穿過一片菜地和沙灘,就可以到溪邊。大人去走這段路不消一支煙的功夫,而對于那時只有六七歲的娃來說,還是要花點時間的。溪的兩邊沒有堤壩,只有自然傾斜向溪谷延伸的沙灘。沙灘上布滿了大小不一的鵝卵石,有點泥土的地方則長出一簇一簇不知名的野草和野花,也是十分可愛。溪里的水終年不斷,只是或多或少而已,偶爾有幾次溪里發大水,溪水漫上了沙灘甚至淹沒了田野,對于孩時的我,已經記不得那么清晰了。等到枯水期,溪里的大石塊露了出來,大人們便可踏著石塊走到對岸。那時我尚小,從未獨自越過這溪,望著對岸的沙丘田野以及更遠的山巒,心懷向往。
我的童年記憶就是從白沙溪畔開始。那時候的農村實行公社化,每個公社還有許多生產大隊和小隊,生產資料的農器具和耕牛由生產隊集中管理。而耕牛需要經常牽出去吃點野草,這種事基本上分給了農戶家的孩子。我是下放遷入戶,只能在人手不夠的時候補缺上崗。但就是這補缺上崗,也是很有榮譽感的,因為畢竟可以為建設社會主義添磚加瓦。遵照大人的意圖,放牛只能到溪邊的那片荒地。這片荒地實則是溪邊的一彎溪灘,水草肥美,正是耕牛吃草飲水的絕佳之處。在這片溪灘之上,則是一大片開闊的沙灘。沙灘上還有七八株神態各異的老柳樹。放牛通常只需將耕牛牽到長滿水草的溪灘就行,耕牛自會吃草飲水或是嬉水納涼,余下的時間便可讓我們盡情地玩耍。沙灘上的沙子和鵝卵石經溪水和雨水的清洗,除了那點兒泥塵,都是干干凈凈的。輪到放牛的都是男童,自然喜歡學著戰爭電影里的戰士趴在沙灘上匍匐前進或來回沖鋒,完了之后只要拍拍衣服便可清潔如初。這種游戲玩多了,心底的斗志很容易激發出來。記得有一次,不知道為了什么,其中的一位小伙伴與我吵了起來,而且還動起了手。邊上的幾位放牛娃不僅不勸架,反而一個勁地起哄。那位與我打架的看打不過我,就退出四五步,然后撿起一塊鵝卵石朝我扔了過來,幸好被我避閃,因而我就去追打他。因此兩個放牛娃就在溪灘上追逐起來,而邊上的那些小伙伴就更開心了。那跑遠的放牛娃很是氣悶,又撿起鵝卵石去擊打我牽來的耕牛。耕牛受了驚嚇,逃到溪里,迷惑地望著我們。這回輪到我哭了,望著汪汪溪水,我只能哭著跑回家央求大人到溪里把牛牽回來。
這樣的打斗畢竟是少之又少的,多數的時間除了玩打仗還會去沙灘上的那幾株老柳樹下面捉知了。柳樹是知了最喜歡棲息的樹種之一,每當夏日來臨,便有許多黑黝黝的知了爬上柳樹枝干高聲鳴唱。柳樹的樹冠較大,樹蔭濃密,自是放牛娃躲避烈日的好去處,而且尖叫的知了也引起了我們濃厚的興趣,無奈年齡太小,能力不足,最多只能挑塊合適的石頭試著打一下,但最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知了抖動著翅膀驚慌飛走。知了總是爬在高高的樹干上,我從來沒有捉到過一只知了。不過也會遇到比我稍大的少年背著竹竿來黏知了的時候,黏知了的小哥也會給我一只知了玩玩。我對那可以黏住知了的竹竿很是好奇,卻怎么也弄不懂是什么玩意。在放牛的盛夏,最開心的還是玩水。溪里的水不深,很清,清到簡直可以數出沉在水底的沙粒來。溪里有許多手指般大小的小魚,只要我們坐在溪邊的石塊上,將雙腳放進水里,小魚就會成群成隊地圍過來觸吻白嫩的小腳丫,癢癢的,甚是好玩。打水漂、打水仗,是放牛娃最興奮的節目。把衣褲玩濕了也不要緊,脫下來鋪在沙灘上很快就會干透。水玩多了,也就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游泳。
我在這個小鄉村度過了兩年的兒童時光。在這條溪的沙灘上,留下了我最深刻的童年記憶。但那時,對溪的名字根本無從聽聞,而對溪的來源更是無從知曉,直到又過了十年,初中畢業的我第一次走進大山深處,見識了南山的重巒疊嶂,見識了這溪水的曲折跌宕,才對這條溪有了初步的認識。而對這溪的名字“白沙溪”的獲悉,是我翻閱一本《金華市地名志》之后,那年我已二十歲。在這本書中,白沙溪還有專門的條目:白沙溪,又名白龍溪。以溪水潔白如鏡,得名白沙,又以蜿蜒曲折似龍蛇,風吹細波似白鱗,故名白龍溪。……白沙溪源出遂昌縣天堂嶺,于銀溪鄉北端入市境,……白沙溪三十六堰,此為大巖第一堰。……明·杜桓《白沙春水》詩:“白沙溪水鏡光清,水面無風似掌平。春暖錦鱗吹細浪,晚晴黃鳥轉新聲。煙堤綠樹人家小,云渚斜陽釣艇橫。三十六渠繞灌溉,秋田萬頃仰西成。”至此,我對白沙溪又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之后,我多次進入南山腹地,涉水探源,以解兒時的迷惑。“幸與白沙畔,終生而念茲。”對于與白沙溪的感情,我曾經有過這樣的詩句。應該說,白沙溪早已根植在我的心靈深處,只是沒有更加優美的詞句來表達我內心的贊美。
2020年12月8日,白沙溪三十六堰列入世界灌溉工程遺產名錄。消息傳來,我為之興奮,興奮的是我五十年前與之結成的世緣,讓我倍感榮幸。故提筆一述兒時的淺薄。
看婺城新聞,關注婺城新聞網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