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建東
到達梅溪,已是暮色四合之時。
梅溪邊的東葉村,一座古色古香的八角亭迎風而立,周邊的農田里,燦爛的油菜花正熱鬧地開著,金黃黃的一大片,像輕柔的地毯鋪陳在田野里,空氣中彌漫著花粉的氣息,這是鄉村春天里獨有的味道。
梅溪源自金華北山雷公尖,是蘭江的最大支流,由東向西流淌匯入蘭江。金華北山以黃大仙而聞名于世,從大仙故里溢出的乳汁,匯聚而成涌入梅溪,帶著靈性的山泉,滋養著梅溪兩岸鄉民,難怪梅溪流域名人輩出。元代著名文學家柳貫、明代開國文臣宋濂、現代著名戰地記者曹聚仁,都與梅溪有著深厚淵源。
一江梅溪水,滋養了諸多風云人物。
沿著梅溪修建的健康綠道,直達通洲橋,梅溪流水潺潺,兩岸綠樹成蔭,湖光山色,炊煙漁歌,山林蔥蘢……恬靜的鄉村景觀,以及村邊墻上繪制著的動漫墻畫,讓梅溪成了游客的“網紅地”。
梅溪綠道兩旁是迎風搖曳的柳樹,根須已深深扎進溪底,柳枝垂掛在溪水之中,在微風吹拂下,輕柔擺動,宛若少女曼妙舞姿。偶爾飛來的白鷺,停歇在凸出溪水、被廊橋燈光照得烏黑發亮的巖石上,點綴著梅溪的風景。
夜色蒼茫,唯霓虹閃爍,讓一江梅溪水閃著亮光。
梅溪悠悠,千年不絕。溪水流淌中演繹的悲歡離合,早已融入了兩岸鄉民的煙火日常。到了梅溪,自然不能忘卻一代名流曹聚仁與王春翠的悲情傳奇,我們趁著夜色,沿著梅溪朝聚仁方向驅車而行。
聚仁村原名鄭巖陽,位于塔山腳下,后因曹聚仁而更名。曹聚仁先生是抗戰時期的戰地記者、國共合作信使。曹聚仁一生筆耕,著作等身,抗戰時期,曹聚仁游走東線戰場一帶,撰寫、發表了多達4000余萬字的錦繡文章,1938年4月7日“臺兒莊大捷”由其首發,一度成為激勵國人抗戰的勝利號角。
到達聚仁村,暮色蒼茫,梅溪邊古木蒼天,懸掛在樹枝上的霓虹燈,忽閃忽亮,把五顏六色的光融入了清澈的梅溪水中,照亮了整條梅溪。溪邊的農舍里,傳出旋律悠揚的歌聲,似乎把樂曲也要融入這溪水之中。
南北橫跨的通洲橋是聚仁村最具特色的標志性古建筑,橋身用紫青的巖石拱砌而成,橋上的古廊橋,雕梁畫棟,飛檐翹角。行走在通洲橋上,放眼四周,整條梅溪垂柳依依,古樟蒼然,遠處農舍屋頂,炊煙裊裊,云霧彌漫,讓村莊沉浸在一片夢幻之中,梅溪風光盡收眼底。
我們只知婺州古城有一座通濟橋,梅溪之上為何會有通洲橋?原來,塔山腳下的古鄭巖陽村,清代隸屬浦江縣通化鄉,因梅溪之水直達蘭江洲,因而取名通洲橋,寓意從梅溪走出去,可以通達江洲,直貫天南海北。
古人取名,都有放眼五湖四海的家國情懷。
塔山古為金衢通往嚴州的咽喉要塞,苦于梅溪阻隔,村民便在梅溪之上建造了通洲橋。通洲橋原為木橋結構,始建于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清嘉慶五年(1800年)因山洪泛濫而毀于一旦。清光緒十二年,為防御洪水沖毀,村中諸位鄉紳賢達發起捐助,將原來的木橋結構改為六墩五孔、圓弧形石拱廊橋。
此后的年輪里,通洲橋穩穩地坐臥在梅溪之上,一任歲月的風霜雨雪沖刷。青山環抱,阡陌縱橫,溪流蜿蜒,綠意聚合,橋端蒼郁的古樟與廊橋交相輝映。“下臨百尺之長波,上建廿椽之水榭”,給梅溪山水增添了無限詩情畫意。
風景因人而美麗,梅溪也離不開凄美、風雅的愛情故事。
抗戰時期戰地記者曹聚仁和他的結發妻子王春翠,就相戀于梅溪之畔。曹聚仁居住在蔣畈村,王春翠居住在塔山村,兩村僅隔著一條梅溪。曹聚仁在15歲那年,在廊橋上偶遇鄉村少女王春翠,少年時代的驚鴻一瞥,從此在通洲橋上鎖定了他們攜手相隨的身影。
1921年,剛與王春翠新婚不久的曹聚仁赴上海愛國女中任教,王春翠則赴浙江省立女子師范學校就讀,兩人暫時分別;橐錾畹木凵匐x多,曹聚仁與王春翠的情感世界出現了裂痕。后來,曹聚仁又與女學生暗發戀情,加上愛女曹雯在梅溪畔幼年夭折的打擊,讓曹聚仁痛不欲生,最終與王春翠勞燕分飛。
戰火紛飛的年代,王春翠孤獨守望在曹氏老宅中。而成為戰地記者的曹聚仁則激情奔走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但他依然與遠在家鄉的王春翠保持著書信往來,在稱謂上仍然稱之為愛妻,視其為知己。雖無婚姻締結,仍可成為摯友。
文人的世界里,一切愛恨情仇,付諸淡然一笑。
解放前夕,曹聚仁遠赴香港任職,而王春翠選擇留在梅溪之畔,專事鄉村教育,從此天各一方。此后,王春翠每天都會站到通洲廊橋上,凝望遠方,內心深處烙印著對曹聚仁的愛與恨,如梅溪之水,長流不息。
直到1972年,曹聚仁在澳門去世,消息傳到梅溪之畔,孤身一人居住的王春翠,默默走向廊橋,朝著澳門方向深情遙望。梅溪之水悠悠,往事不堪回首,沉默在蕭瑟秋風中的王春翠不禁淚眼迷離。
天涯海角有止境,此恨綿綿無絕期。
十五年后,孤獨守望大半生的王春翠病逝于蕭山,骨灰被親屬移回蘭溪,埋葬于梅溪之畔的蔣畈曹氏先塋。王春翠與曹聚仁的婚姻,雖然沒有相伴終生,但終究是結發之妻,得以曹氏族人身份魂歸故里,此情足以告慰亡靈。
美國作家羅伯特撰寫的小說《廊橋遺夢》,一時風靡世界,攝影師羅伯特與家庭主婦弗朗西斯卡在廊橋相遇,從而催生了動人心弦的情愛故事,感動了成千上萬的年輕人。
而梅溪廊橋上的“曹王之戀”,同樣以悲劇的凄美,演繹著東方的“廊橋遺夢”,F留在聚仁村上的王春翠故居,白墻黛瓦之間,講述著歲月滄桑。唯有通洲廊橋下的流水聲,依然傳遞著幽幽的哀怨之情。
故人已逝,而廊橋依舊。
如今,通洲橋已成了梅溪人的旅游勝地,背靠掛鐘尖,面向竹葉潭,習習春風,潺潺流水,成為年輕人追逐浪漫的“香格里拉”,許多情侶慕名前來尋找愛情。他們在梅溪泛舟,在廊橋休憩,留下了永不褪色的情感記憶。
在通洲橋北側,是一片空曠的場地,標志著通洲橋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石碑,立于橋頭,茂盛的綠植花草遍布在兩旁,迎風綻放的花朵,躲在草叢中,朝著游人嬉笑。兩棵古樟樹,濃蔭覆蓋,昂首屹立在關公廟旁,與關公老爺一起護佑著梅溪兩岸鄉民。
我們在溪邊找了一塊空地坐下,靜靜地觀賞著梅溪夜景。梅溪的水像柔軟的綢緞,輕輕地舒展著,溪水兩邊的霓虹燈,散發出五顏六色的光,合著人們嬉鬧的歡笑聲,倒映在平靜的水面上,顯得恬靜而柔美。
行走在聚仁村,長弄里巷,縱橫交錯,廊橋流水,綠樹掩映,沿梅溪邊修建的民宿、農家樂,賓客盈門,幾乎家家燈火通明,嬉笑不絕。古建悠悠,歷史蒼茫,這個古村落以清幽的環境,向人們展現著獨有的魅力。
夜深了,鬧騰的游人還沒散去。他們在農家樂門口的廣場上,盡情K歌,喧泄著內心狂熱的情緒。小鄉村帶給我們的寧靜,與狂歡的人群形成了一種截然不同的畫面。
“無論春天有多么遠,我亦心坦然,能握住你的久違雙手也無憾,情愿一生追隨,只為夢能圓。莫說歲月長長,歲月長更纏綿。如果擁有一瞬間,寧愿放棄我孤單。幸福慢慢體會,真情融化真情感……”
謝霆鋒演唱的《今生共相伴》從農舍門口傳來,如泣如訴,纏綿悱惻,傷感情歌似乎也融進了泛著紅色光芒的梅溪之水中,帶著淡淡的哀思緩緩流向遠方,傳遞著小鄉村的思念與憂傷。
鄉村的夜景,總是這樣迷人。趁著夜色,我們放棄了乘車,沿著梅溪綠道,在鄉村的夜晚緩緩行走,細數繁星,靜聽蟲鳴,鄉村慢生活,讓人產生的舒適,是居住在城里體驗不到享受。
沿梅溪行走,整個人像浮動似的,輕緩的水流聲,山風的呼嘯聲,還有草叢中不知名的小蟲鳴叫聲,夾雜在一起,傍隨著我們一路前行。而梅溪的水,則緩緩流動,與星光照耀融為一體,閃著光亮的水波,在夜風的吹動下,像走馬燈似的,在溪中游走,宛若一幅游走的畫卷。
遠處,綠樹掩映的農舍里,依然隱隱傳來悠揚的歌聲,連同梅溪之水,伴著我們返回住處。在鄉村的夜晚行走,心靈會有一種特殊的安靜,在這種氛圍之下,田園“慢生活”也正一步一步融入現代都市人的生活之中。
靜夜無聲,月光如水。喧囂歸于寧靜,唯有梅溪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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