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詠梅
又到了秋水長天時分,江邊散步,發現紅蓼占了半條江。
長天沉靜,秋水悠悠,見慣春江潺緩,夏江洶涌,江水似乎在不經意的某一天,平面如鏡起來,告訴人們,秋天來了。見水如見心,心境似秋,漫江秋色。野鴨在江心劃出道道漣漪,白白亮亮,像闊大的白幕上滾動幾顆小小黑珍珠。五六年前,江濱長了幾叢蘆葦,零零落落,如今蔓延開來,滿江灣都是,蘆花青褐,葦葉細長,郁郁蒼蒼,像北方未熟的高粱地,筑成南國的青紗帳。
近水處,粉色小花擠擠挨挨,秀氣可人,低矮叢生,長勢兇猛,恣肆成花海。放眼江濱三四里,淺草生處,團團花球,水葒粉色,像新朋,似舊友。一江秋色無人管,半是葦花半紅蓼,因為有蘆葦作外圍屏障,無人涉足,寵辱不驚,倒自在安生,自由伸展著淺淡而素樸的美。然而,拍了照片,選了九張發朋友圈,親友鄰居們驚嘆紅蓼成海的美,卻不知它就在江邊。
紅蓼,不知哪一天開了第一朵花,哪一年開成一大片,以匍匐的姿態汪洋半條江,為水而生,為秋而歌,裝點詩人的行囊和畫家寂寥的清晨。
薄霧輕籠,晨曦未開,水鳥跳跳停停,黑身白翅,小得像紙皮核桃,立在葦葉尖,輕俏靈動。幾只麻雀憩息在水浮蓮上,低頭覓食。沙明波凈綠汀洲,蘆花似紅纓,穗穗向天。蓼花一團團、一片片、一畦畦,給大江鑲一道夸張的花邊。莖干染成深紅,像歷經世事的暮年,萬物皆藏,灘頭秋老,絢爛生命的原色。頭狀花序凸顯,花朵如米花開綻,粉嫩嫩的,青葉紅莖繁復交錯。花兒太盛,密密匝匝騰不出空隙,有的枝葉放縱,往江水傾探,似游龍。花朵淺紅,在煙水邊布了景,江水不疾不徐,薄霧如煙如紗,速寫成一幅淡遠的秋波紅蓼圖。
鶴汀鳧渚,漁舟唱晚,雁陣驚寒,聲斷水濱。紅蓼歷經春秋更迭,達觀知命,不移白首之心,不墜綻放之志,不言說,不爭辯,只為盛開,不知不覺,占盡半江秋色。
日月經天,江河行地,花兒不期而遇,于是常去江邊,如赴前盟,如履舊約。大風起,江水漲,淹沒了蓼花,只留一些枝條立水面,粉色花球隨風擺。水淹風壓,一幀深秋風景,紅蓼白蘋深處。像平生寂寥的卷冊,寥寥幾筆,其余留白。蒼梧辭柯,紅蓼千堤挺蕊,寂寥徒生的深秋,有蓼花深深淺淺悸動。
紅蓼開了半條江,骨子里恬淡寫意,幾度蒼涼。宋徽宗畫紅蓼白鵝,選淡彩畫紅蓼,重彩畫白鵝,重彩理性,再現客觀,淡彩寫意,率性天真。面對紅蓼,畫家將格物致知的理性收起,輕筆勾勒,淡筆描繪,一株紅蓼一派爛漫,多情繾綣,輕筆空靈,突破了靜秋的寂寥。紅蓼入畫,筆意濃處寂寞生。齊白石用曙紅蘸胭脂調成艷紅,濃墨重彩繪畫穗狀花序,筆致夸張,為賦“瀟湘秋色三千里,不見諸君說蓼花”,替蓼花鳴不平。長長的花序在秋風中搖曳,妖嬈無限,寂寥幾番。
紅蓼鮮亮,點綴生命的秋天,以潑墨的手筆書寫半江秋意,然而,終究寂寥,水蓼殘花寂寞紅。人終其一生,用心繪成生命景致,季節不同,盛衰不同;心境不同,靜噪相異;況味不同,榮辱相左。是寂寥、衰敗、淡雅?是喧鬧、繁盛、艷麗?不問命運,問紅蓼,紅蓼知道。
蓼花不管不顧,只為自己盛開,開成自在隨意的花海,質樸地展現原色,凡心了處是詩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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