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 桌

　　有時用餐，會無緣無由地想些與飲食毫無關系卻又似乎存在無形聯系的零碎往事，看看餐桌雖小，不僅僅折射著社會現象，而且反映著時代變遷，同時還蘊含著千年文化。

　　我五、六歲時，是上世紀六十年代，記憶中，餐桌放在前半間，后半間是鍋灶，樓上是床、柴草等等什物。那時的農村，幾乎家家戶戶都是這樣的模式。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我家的餐桌，平常根本不放菜，只是一種擺設。平常用餐時的菜，一年到頭基本上都是霉菜干、寧國蘿卜干(浦江方言)唱主角，而霉菜干、寧國蘿卜干在燒飯時，以米湯水當油，澆一些到里面，蒸在飯鍋上，到吃飯時，先把霉菜干、寧國蘿卜干放鍋臺上，當盛好飯時，順手夾一些霉菜干、寧國蘿卜干在飯碗上，端到門口去吃，一家人從來不圍坐在餐桌用餐。不過，也有特例，那是每年的大年除夕，也就是赫赫有名的年飯。吃年飯，是一定要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團圓的。在餐桌擺上肉、魚、雞等滿滿一桌菜，然后全家人圍坐在一起辭舊迎新。那時那景，父親笑呵呵地看著我們狼吞虎咽地吃菜吃飯，母親一邊夾著菜一邊說著吉利話:大家吃年糕，年年高！可年糕年年吃，除了個子長高外，生活水平總不見提高。母親夾著饅頭說，吃了饅頭新年發！可饅頭年年吃，物質生活老一套，總是發不了。母親夾著魚說，吃魚吃魚，年年有余！實際每年鬧饑荒，糧食不夠吃。不過那頓年飯，全家人都吃飽了，喝夠了。父親會喝酒，喝得滿面紅光，話也說得春風得意，那口吻仿佛有些象列寧的語氣，充滿信心：來年的日子一定會好起來的！母親看著我們兄弟幾個吃飽快樂的樣子，笑呵呵地再三叮囑我們，好好讀書，長大掙錢，有吃有穿，天天過像今天這樣的好日子！哥哥喜上眉梢，快活地說，只是肚子太小，看看桌上飯菜還有不少；弟弟操著童聲搶著話題說，天天過年該多好！我呢心里暗暗地說，一年不作365天，把它縮短敢情好。

　　吃了年飯，餐桌又恢復了平常，靜靜的擺設著。人貧志短的我，心里又開始盼著下一個除夕，計算著再過多少天，可以吃年飯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年味真濃啊！

　　我娶妻、成家、生子的年月，正是改革開放初期，農村聯產承包，多種經營，農村經濟開始慢慢活躍起來，人們的生活質量慢慢發生了變化，糧食夠吃了，不用發愁挨餓了。雞蛋也不必作為一項經濟收入拿去賣錢，而可以放到餐桌上享受了。有時甚至可以買斤豬肉奢侈一下。改革開放如春風吹遍了祖國大地，正如我母親說的吉利話那樣，生活水平年年高，生產經濟年年發，糧食產量年年有余。不愁吃，不愁穿，不必盼過年。有吃有穿平常也歡顏。美好生活全靠改革開放。有人形象地比喻說，現在窮人過的日子比以前富人過的日子還快活！

　　今非昔比，如今餐桌上，有魚有肉，有葷有素，應有盡有。有的人臉吃圓了，有的人腰吃粗了，有的人吃出了高血壓，有的人吃出了高血脂。人們慢慢地意識到，生活條件好了，物質豐富了，雖然不需要節約，但是要學會節制了。有關飲食的新的精辟諺語如：管住嘴，邁開腿。腰帶越長，壽命越短。等等時代餐飲文化應運而生。飲食觀念也不同往昔，現在講究清淡飲食，葷素搭配，粗糧細糧混合，等等，科學飲食知識，悄然成了當今餐桌上的時尚話題。

　　在我家，餐桌不僅僅是用餐之所，還是教育兒子的主陣地。民間有席上教子的古訓，我很認同，我和兒子之間的思想交流，基本上是在餐桌間完成的。兒子上小學后，我想方設法調動好好學習的原動力，就以身邊兒子最熟悉的人和事說教，這樣直觀、直覺，最有說服力。

　　我讀書時，父親教我好好讀書，書讀好了終究有用，古人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讀書也一樣，只要讀好書，總有用到的一天，不要只看眼前。我說升學靠推薦的，反正推薦不到我，成績好了也沒有用。父親的話雖然很樸素，但隱含真理，只是我沒有領會罷了。父親苦口婆心地勸導說，書讀好了，是自己的，將來總是有用的，形勢將來會變的。我還辯解：馬克思說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我還為自己的辯解，自許水平比父親高而沾沾自喜。殊不知，一九七七年，恢復高考，我的心里那個堵啊，真是無法形容，我雖然也曾經拿起書本試圖拼搏一番，終因基礎太差，沒有勇氣參加報考，正應驗了那句俗語：不聽大人言，吃虧在眼前！但這與其說是自己不幸，還不如說是那一代人的不幸。每每想起父親的話刻骨銘心，終身難忘。現在看來與其說父親有預見，倒不如說是民俗尚學思想在父親口中體現。

　　那年，兒子初中一年級。有一天吃飯時，兒子自豪地和我說，全校書法比賽得了第一！我連聲夸獎好好好！當即給予口頭嘉獎和精神鼓勵。飯后我興沖沖地到學校看展覽，展覽上第一幅是兒子的作品，清秀的柳體寫著：“自信是成功的第一秘訣”。我自言自語地說，字寫得不錯，內容也有積極意義，很有內涵。第二天，我給兒子一個任務，寫一張橫幅貼到客廳，讓鄰里、親戚、朋友評價評價，有利于提高。

　　現在，兒子在所從事的領域內也算小有成就。從中國科學院拿到博士學位，隨后去美國留學，再回到北京參加工作，看著他一步一步的成長，心里無比欣慰！我想，這些不懈的努力和從小開始的餐桌教育或許存在某些內在聯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