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勝
兒童文學作家魯兵對孩子有一種天性的親切感,他快樂調皮,愛逗愛笑,一生為孩子們寫下了數以萬計的兒童文學作品。對于孩子,他甘愿俯首,而對于生活中的丑惡與不平,他又深惡痛絕,面對現實人生,魯兵用它“夜醒的眼睛”做深邃的觀察。
晚年,魯兵總是忍不住用寓言、雜文等文體對現實社會作犀利的揭露與鞭撻。同時,魯兵還寫一些小說,這些小說,長者不過兩千余言,短的則兩百來字;它與一般小說的差別是,情節甚為荒誕,狐雖未寫,鬼卻登場,所述種種,均為社會丑惡現象。魯兵自己概述:“就其本質而言,還是雜文。所以我稱之為:小說式的雜文,或:雜文式的小說。”
1991年2月,魯兵將先后所寫的17篇作品成集,以《丑學家奇遇記》為書名,交明天出版社出版。他在《我寫雜文》中說:“這種形式,不過是借用于《聊齋志異》。喜笑怒罵,實為孤憤之書。”
早在中學時,魯兵就對《聊齋志異》非常喜愛,在金華中學讀初中時,他就從外祖父的書柜里取來狂喜地讀過;他還為孩子們改編過《聊齋》故事,在他所寫的論文中,也曾以《聊齋》為例,論述過如何在童話中處理幻想與現實的關系問題。
1993年1月上旬,魯兵因類風濕性關節炎突發,住院治療兩個半月,這使他有充分的時間看書、思考,他決定直接仿效蒲松齡的筆法,用文言作筆記小說,以觸及社會問題。
然而,他又擔心起來,他擔心這樣的“新聊齋”,編輯一關通得過么?報紙肯予以登載么?魯兵這樣想著,便決定先寫一點略為有趣、略為平和的試試。
8月8日,他的第一篇“新聊齋”《陰陽先生》在《新民晚報》刊出。憑借著有趣的故事和生動的形象,作品一發表便吸引了不少讀者。此后半年,魯兵的“新聊齋”在晚報上偶有發表,雖然數量不多,但他初衷不改,遇到合適的材料,便加以構思,然后草擬初稿,再加以修改,至1994年,長長短短,共成51篇。
這些作品中,有鬼有狐,有神有人;有商界巨子,有學校教師;有財大氣粗的暴發戶,有新超世紀的藝術家;有挪用公款炒股的證券公司紅馬甲,又故作奇談怪論以獲“轟動效應”的評論家……人間萬象,蕓蕓眾生,在此多有各自表現。
在“新聊齋”中,魯兵常能以不多的筆墨,就活畫出人間丑態。如《圣屁》:
一日,唐玄宗圍獵,一小太監步行隨其后,忽聞弸巴聲,急褰前襟為兜兜之,俯其首嗅之,鼻翼翕翕作響。
玄宗覺而回顧,見其狀異,詰之。答日:“謝陛下隆恩,賜奴才圣屁。”玄宗曰:“朕何曾泄氣,彼殆馬屁耳。”小太監復跪謝曰:“陛下之玉花驄,陛下所寵者也。天下得賞其屁者能幾人?今日奴才得之,亦殊榮也。”
或曰:“馬或驗,或弩,其屁之為廢氣,一也。然經一拍,即化腐朽為神奇矣。”
短短一百八十字,作者以極其明快、幽默的語言,以古諷今,把世上那些溜須拍馬之徒,刻畫得入木三分,躍然紙上。
1995年1月,北京《中國工商時報》連續刊登“新聊齋”,不久,《天津日報》的同志看到,很感興趣,請魯兵自己譯成白話,以介紹更多讀者。魯兵家鄉金華的《婺星》雜志編輯看到后,也專門去函索稿,此后,“新聊齋”陸續在《婺星》發表。
《婺星》在金華有廣泛的讀者群體,并深受金華文藝人熱捧,魯兵與蔣風是初中同學,并且交誼深厚,一次,《婺星》的編輯向蔣風介紹了魯兵的“新聊齋”并對蔣風說,魯兵的“新聊齋”,其思想性與藝術性都不遜于蒲松齡的筆墨,值得一讀。經《婺星》編輯推薦,蔣風就把刊登魯兵新作的《婺星》帶回,當晚就一口氣讀完已發表的三十一篇。
蔣風說:“一直讀到深夜,欲罷不能,讀得津津有味,也與當年讀《聊齋志異》一樣使我迷醉,讀后有如嚼過橄欖,回味無窮。”
蔣風讀后,還專門寫信給魯兵,稱贊他的“新聊齋”,他還專門撰寫了《無不涉筆成趣——讀魯兵的<新聊齋>》一文。他在文中寫道:
《新聊齋》作者魯兵,是我初中時代的同學,30年代中期同窗就讀于金華中學,相知甚稔。他自幼聰慧過人,且勤奮好學,琴棋書畫,樣樣皆能,尤嫻古典文學,十多年前曾自費印了一集《小詩自詠》,得到葉圣陶先生的贊賞。由于他有深厚的家學淵源,所以如《新聊齋》者,信筆寫來,得心應手,出口成章。如今已逾古稀,仍文思泉涌,筆耕不已。但愿他健康長壽,寫出更多更好的《新聊齋》來,與蒲公媲美。
魯兵收到蔣風的信后,提筆給老同學回信,他在信中頗訴其苦:
我則老弱病殘集于一身,眼疾已廿五年,近來視力更衰,近于盲矣。“新聊齋”這些小作品,大多在北京《中華工商時報》發表;承史克、朱佩麗同志支持,能在《婺星》刊出,也可說是與故鄉朋友的交流。《婺星》尚可發一期(七篇),到此為止了。七十多歲開始寫“聊齋”,太遲了,如果五十歲開始寫,大概可略有積蓄。
因為視力衰退,從1995年始,魯兵就無力繼續寫了。但這51篇“新聊齋”,雖仿聊齋筆法,卻深刻反映了當今社會生活的某個側面,也正因為此,作品曾一度引起各地讀者的關注和欣賞。正如魯兵在小說中所言:“作品發光發熱,即使如流星一閃,亦足自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