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琴
七十多歲的父親,盡管身材瘦小,但看上去卻永遠那么精神。雖然歲月的風霜在我父親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但我從來都不曾把一個“老”字沾到我父親的身上,因為在我的腦海里,父親從中年到現在,一直就一個樣,沒有變老,永遠是那么年輕,那么帥氣。
父親是一位石匠,一輩子和石頭打交道,自小跟著我爺爺學打石頭,打過路牌,筑過石拱橋,雕刻過石獅子,打過石臼石磨……只要你說得出來,他就會在石頭上還原。記得前年,鄰村上鏡要修復古屋,有一些天井門堂,缺少了部分石板石雕,我父親就照著留下來的半塊殘壁,給它拼完整。古樸的雕刻,還舊的修復,讓一個古村落的歷史重新印記在人們眼里。
在我的眼里,我父親集聰明才智于一身。對于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人來說,真是太不容易了。前幾天,我弟弟運回來一塊溪灘石,擺在門口,我父親對著石頭看來看去,又見他拿著一支鉛筆在石頭上畫畫。
我笑他說:“爸,你在畫什么東西?雞不像雞,鳥不像鳥的。”
我爸竟然說,他要畫一只鳳凰,當時我笑岔氣了。沒想到是,過了幾天我回家,擺在屋里的是一個石茶幾,上面刻滿了花鳥,中間空著一小塊,看見我回家,就跟我說要刻兩字,問我刻什么字,我也回答不了。
剛好那天在我家對面遇到兩位朋友,一位作家,一位書法家。作家朋友略加思索,說:“茶語!飲茶對語,人生幾何?”書法家朋友揮毫潑墨,用隸書寫下了這兩個大字。父親沿著筆跡,在石茶幾上,刻出了“茶語”二字。
現在,我坐在石茶幾上飲茶,就會想起父親雕刻的專注。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家里一共有八口人,爺爺,奶奶,父母和我們兄妹四個,在生產隊我們家算一個吃口很重的人家,只有父母兩個勞力,一年四季總是接不上口糧,青黃不接時都得問別家借米糧過日子。
自我記事起,就知道這樣的日子過了好幾年。直到有一年,父親被派到金蘭水庫修大壩。因為父親會打石頭,會點炮,掙的工分就比別人多,那年我家生產隊就不超支了,終于有了余糧。
父親修大壩的那幾年,也是我們兄妹最有盼頭的時候,因為父親過幾天就會回家來一次,而每次回家,都會帶回來“美味佳肴”——白饅頭,豬油渣。那時候,作為一個農村的小孩,是吃不到這些的,只有吃“商品糧”的才有得吃。
于是,我們兄妹老是巴望著父親多回幾次家,但我們不知道的是,這些都是父親從牙縫里省下來的。
父親一生跑過很多地方,在外面做石匠,也帶過好幾個徒弟,不過現在因為都改成機器操作了,所以也就慢慢的沒有人會來學打石頭了,我家祖傳的手藝,就止于我父親這輩了,父親也就成了最后的石匠,在鄉下守望著他的家園。
現在有些地方,有些老的物件,還會來請我父親去給他們修復,但路遠的地方我們兄妹就不讓他去。父親就會對著門后的一堆鐵錘、鋼釬發呆,這是他青春的夢想,是他年輕時代的追求。
想著石匠老手藝的父親,總想搗騰他的老手藝,在我家樓梯底下,整齊的排放著二十四磅、十八磅、八磅重的鐵錘,還有鋼釬,大大小小的鐵琢,在門口還放著幾塊石頭,田間地頭回來有時還要打出點石頭玩意。
老手藝漸漸淡出人們視線時,父親就會對著一堆石頭凝視發呆,在他眼里,這根本不是石頭,而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是他一生中最完美的追求,可見得我父親對石頭有著獨特的情結。
勞累慣了的父親,根本閑不住,依他自己的話來說:“太空了,身上就會痛的,渾身也會不自在。”所以在我家的菜地里,一年四季永遠都有吃不完的蔬菜,除了供應我們兄弟姐妹,還送給隔壁鄰居。父親為了讓我們吃放心糧,特意到村小隊里包來一畝田,種上一季稻谷,少打農藥,說吃自己種的稻米放心。
我家有一個“后花園”,美其名曰:“后花園”,其實里面沒有一株花,也沒有一根草,里面只有兩棵果樹,里面養滿了雞鴨,根本種不了花草,這些雞鴨也是我父親為我們養的。
每到周末,我們兄弟姐妹就齊聚老家,吃父親為我們準備的飯菜。不知從哪年起,每周末聚會好像就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誰缺席就是“大逆不道”。偶爾我有事回不去,我父親就會電話打來,叫我弟弟來接,女兒有事,女婿也不能缺。
多年來,村里鄰居都很羨慕我們這個大家庭,每個星期天,熱熱鬧鬧,其樂融融。在飯桌上,我父親偶爾會冒出一句很風趣的話,直接讓你笑噴。自己家里養的雞鴨,有時候沒有燉爛,我們都說咬不動,我父親說:“我咬得動,我年輕,門牙掉了一顆,但‘獨角齒’有力,鋤地一樣,一刨一大塊。”
有時候我媽說不想吃飯,我爸就說:“今天雞蛋糕吃太飽了,飯也省下來了。”反正,我父親風趣的話語,讓我們整個家都融洽在歡樂的氛圍中。
晚飯后,我父親就會為我們準備好需要帶走的東西,米、菜、雞鴨蛋……每一次我們都空手而去,滿載而歸,愜意!
父母在,天就在,這話一點都不假,在父母面前,我愿意永遠當小,圍繞在父母身邊,讓父親呵護著我們,這是兒女的一種幸福。我父親說,他還很有能力養我們的,雖然說是一句玩笑話,可想想看,著實是開心,自己都當外婆的人了,我還能經常去打擾父母,吃著父親種的蔬菜、養的雞鴨。
我的老父親,我最疼愛的人,人間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嘗了三分。我的老父親,做了一輩子的石匠,苦了一輩子的農民,現在還要時時關愛著我們的父親,我敬你,愛你,愿我的父親永遠健康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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